妖嬈罪 第38章 恥辱記 (1)
    1936年的秋天,我知道,我是通過黃家文手下的一名侍衛瞭解這個計劃的,那個侍衛總是從我手中獲得一根又一根金條,因而,他成為了被我所控制和奴役的人,他是安置在黃家文身邊的一條內線。他對我透露出一個準確的信息:半個多月以後,黃家文將親自率領部隊押運一批武器和黃金到省城去。黃家文這次到省城,為的是討好他的上司,多少年來,黃家文一直堅持不懈地為了擺脫限制他生存的地域而鬥爭。作為一個軍人,他響往軍銜,響往更大的軍銜籠罩著他的生命。

    我找了一個借口脫身,我對正在走出桃花臥室的吳爺說,我將到大理去購置過冬的棉被。我將帶走我的四名男僕,驛館就交給吳爺暫時管理。吳爺對我的離開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疑問,因為吳爺已經不再企圖在馬幫商路上冒險,他累了,他對外面的事情似乎已經不感興趣。他已經把桃花當作了他青年時代的戀人。然而,也許這是暫時的,我們這一生總是會在這一時期陷入迷津,在另一個時期陷入甦醒期。

    反覆無常就是我們的人生之謎。所以,我帶著四名男僕,他們已經秘密地歸順於我,在這個世界上,金條對男人們充滿了誘惑,我分期把金條遞給他們,當他們伸出充滿慾望的手時,我真是快樂無比,這就是男僕——男人,慾望的奴隸,就這樣,他們願意為我烏珍保守秘密甚至去披荊斬棘。

    流逝的時光已經進入了1936年的秋日,用不了多長時間冬天將到,所以,我去大理購置過冬的棉被是理所當然的理由。我回到巢穴,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見到了一個女人,她就是鴿子。

    鴿子是前來尋找二爺的,她自然已經見不到二爺了。除我之外,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另外一個人知道二爺的秘密了。為了這個秘密我已經付出了代價,我讓虎子變啞,也就失去了舌頭的權利。人在這樣的時刻必定是最殘忍的,為了保存自己的力量,我已經顯露出殘忍不堪的許多手段。

    讓我來面對鴿子吧,還好,她對過去的經歷的一切早已經失憶,但願如此,我們是陌生人而已。儘管如此,她依然知道我是巢穴的首領,在她與二爺在一起時,我們見過一面。鴿子尋遍了整個巢穴也無法找到二爺,就在我回巢穴的第二天,巢穴中突然開始混亂起來,其原因是來了一個牧羊人,他告訴我們當他沿著金沙金牧羊時,發現了一具被潮汐衝到岸上來的男屍,牧羊人沿著江畔走了很遠,發現了我們站在丘陵和崖頂上的侍衛,所以,他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們。我們對一具男屍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只不過鴿子正在尋找著二爺,而且兄弟們也發現二爺已經多日不見了。那些從前試圖跟隨二爺的兄弟們突然發出了質疑:被牧羊人所發現的那具金沙江畔的男屍會不會是二爺呢?

    我先讓幾名侍衛到江畔去,不到一個多小時,一個侍衛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稟報我說,那具男屍就是二爺。其實,當我坐在大廳中的椅上掀開一隻蓋碗茶的茶蓋時,我彷彿就看見了那幅圖像,當我把二爺拋進金沙江水的漆黑渦流之中時,我似乎就已經預感到了二爺的屍體依然存在,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所有的預感都難以篡改一剎那發生的事情。

    而當侍衛們奔向金沙江畔時,我顯示了我等待的多面性,我起初焦躁不安地來回地在大廳中黑色的青石板上踱步,後來僕人給我沏蓋碗茶,當那名侍衛從金沙江畔回到大廳時,我已經準確無誤地預感到了:那具男屍就是二爺。

    我的臉上出現了悲痛,是我事先就已經預備好的悲痛。我知道,惟有悲痛才能顯現出我對二爺意外死亡的毫無所知,而且,惟有用悲痛才能表達出我對二爺猝死的感情。這一點在白爺死後我就已經感覺到了,白爺之所以擁有一個巢穴,是因為他收買了兄弟們的心,他們願意為白爺出生入死。在白爺死後,我取替了白爺,二爺作為我手下,依然擁有他的力量和權利。

    我秘密地謀殺了二爺,除了他知道我殺死白爺的秘密之外,就是因為他的越軌,從種種跡像表明,二爺有可能率領巢穴的部份兄弟而去,我預感到了這種分裂,所以,我毫無仁慈地謀殺了二爺。如今,這個漆黑的秘密隨同二爺的屍身已經浮出金沙江的渦流之上,所以,我必須正視這種局面,我率領兄弟們很快就到了金沙江畔,當然,我還帶來了鴿子。

    當鴿子不顧一切地奔向二爺的屍體時,我就站在她身邊,不斷安慰她,並為她擦去臉頰上的洶湧而去的熱淚。然後,我蹲下地,金沙江畔金黃色的沙粒,1936年秋天的沙粒彷彿一塊金黃色的地毯枕著二爺的屍身,我把手伸進沙粒之中,那些顯得過份冰涼的沙粒彷彿吹奏著哀樂,然而,這並不是我心靈深處的一曲哀樂。

    我預想中的事情還是再現眼前,因此,我決定為二爺舉行一次隆重的葬禮儀式。這個決定是在兄弟們蜂擁著二爺的屍體旁邊宣佈的,我想制止一場騷亂,我想平息兄弟們的悲痛這情——我想誕生一場儀式,從而使一場謀殺和秘密順著咆哮的金沙江水呼嘯而去。總而言之,我要使二爺之死在江水中滅寂,猶如那天晚上我用甜蜜的毒藥使二爺跳動的心臟失去了節奏一樣。

    就這樣,我第二次為一個男人,阻止我前進的男人舉行了一場隆重的葬禮。葬禮需要黃金,我慷慨地奉獻出黃金讓兄弟們在首先舉行葬禮之前準備了一口檀香木的棺柩,還準備了用絲綢製作的衣襟、被子、枕頭,還準備了一場哀悼的盛宴,在宴席上——一隻銀碗盛滿了美酒,那是釀了三十多年的美酒,還有野味的香味瀰漫著整座巢穴。

    宴席完後,我們開始了水葬,當我眼前再一次浮現出一隻巨大的木籠子時,我想起了白爺的秘密,如果說我還懷念那些與白爺的狩獵的日子,以及他他慷慨賜給我的那些黃金——是因為狩獵的漫長時光讓我學會了射擊,從射死一隻小松鼠到射死一隻林中的狐狸,到後來我用匕首穿越了白爺的胸膛。而那些黃金則培植了我的貪婪和野心。如果沒有那些黃金作誘餌,也許我永遠也成為不了巢穴的首領。

    為此,讓我站在金沙江邊一隻崖頂向白爺致敬吧,讓那個冤死鬼的靈魂安息吧。就這樣,我們將二爺,我的第二個冤死鬼——拋擲在呼嘯而來的一朵浪花之中,那潔白的浪花,掩飾住了我的顫慄不安。

    葬禮結束了,巢穴又歸於平靜。我收留下鴿子,這是規矩,我宣佈了這個決定。我想把鴿子帶到身邊,我要培養一個殺手,一個作為屬於我的女性助手。也許是我太寂寞的原因,現在,沒什麼東西可以成為我內心的陰影可以絆住我前進的步子了。

    1936年的秋風飄落到了我的巢穴,現在,我已經率領弟兄們上路了。我將面對黃家文的軍隊,當我們趁著黑霧來到一座崖路口時,我看到了黑漆漆的一隻軍隊就像螞蟻移步一樣朝著我們的槍口逼來。我戴上面具,不錯,這是一位巫師親自為我製作的,面具可以使我尋找到另一個替身。

    這個陌生人的臉譜使我變成了另一個男人——因為在傳說中的白爺已死,所以,我要順應於這個傳說,我要讓白爺的臉徹底地消失,我要讓一個眾說紛紜又一片模糊,難以確定的臉出現在黃家文的面前。

    鑲嵌在我臉上的面具此刻使我射擊出了第一顆子彈,我射擊的目標是隊伍中的一個軍人的帽子,因為黑霧濃烈,所以,兄弟們只能憑藉著槍聲作為陣前命令詞。而且我射擊出的第一枚子彈可以迅速地讓黃家文的軍隊陷入騷亂之中,世上突然降臨的任何一種騷亂都可以帶來各種各樣的戰爭,在這裡,騷亂的意義很明確:我要的是黃家文部隊押送的武器和黃金。這必須產生殺戮,我開始射擊軍人們的手臂、大腿。之前,我已經為自己規定了一種殺戮的規則:從我烏珍手裡射擊出的每一枚子彈,並不危及士兵最致命的部位,比如,大腿和手臂。我不想危及他們的心臟和大腦,我不想讓那些無辜的生命那麼年輕就成為殭屍,這也許是我烏珍尚存下來的一種小小的人性。

    準確的從黑暗中隱蔽處射出的子彈在黑霧之中使一個又一個的士兵倒地,我知道,我射倒了他們,卻保留下了他們的生命。因為是對付黃家文,我始終沒有直接露面——儘管我頭戴面具,我依然不想讓現在的黃家文來揭穿我的真像,因為我知道還有更多的時刻,我要面對黃家文,比如,驛館,我已經預感到,我不會輕易撤手把驛館丟給兩個男人去爭奪,每一次秘密地出走驛館,我都知道我還會回來;每一次回到驛館,我才意識到,我已在這裡生活了很長時間,我已經無法將自己的生命與驛館分割開去。這必然使我捲入了與吳爺和黃家文的紛爭之中去。

    所以,當我的兄弟們衝下去與士兵們展開搏鬥時,我總是避開與黃家文面對面的格鬥,我心在發怵,我總是害怕黃家文會無情地揭開我的面具。我們獲勝了,黃家文的押送隊伍被我們擊潰,這當然是一次很大的勝利。一次由我烏珍親自率領的勝利。我們的傷亡人數很少,我們為每一個死亡的兄弟舉行了水葬,受傷的七八名兄弟正躺在巢穴中療傷。兄弟們煮著大塊的肥羊肉,正在擺開盛宴,而由我們繳獲的黃金和武器已經進入了庫穴,由我的親信把守。

    現在,我帶領我手下的男僕來到了古城大理,我還帶上了一個女人,她就是鴿子。鴿子已不可能回到二爺母親的身邊,失去二爺的悲痛正折磨著她,她自然也不可能回到遙遠的故鄉崗寨。那個故鄉似乎對鴿子和我——從靈魂的意義上依然存在著,從肉體的意義上來說已經消失了。

    讓鴿子呆在我身邊可以讓我時時刻刻回到昔日,斑鳩已經不可能復活,僅存下來的鴿子,可以讓我時刻感覺到生命反覆無常。當然,在那樣一個時刻,我絕對沒有想到鴿子竟然還可以讓我擁有利用的價值。

    在大理購置了棉被之後,我們就火速地回到了驛鎮,當率領我們的馬幫進入驛鎮時已是午夜,我突然感覺到一個黑影總是在我周圍飄蕩著,彷彿像鬼怪,我抽搐了一下,猛然回過頭去,此刻,我看見了全身裹在一塊黑色毛氈中的一個女人,她只露出兩隻眼睛,那一雙充滿了仇恨的眼睛正逼近過來,我牽著韁繩的手顫抖著,這雙眼睛我是我多麼熟悉,在過去的日子裡,她總是審視著我,籠罩著我,只不過,在過去的日子裡,這雙眼睛很少顯露出這樣的仇恨。那雙眼睛是含笑的,直到後來,我才感覺到那雙眼睛像溫柔中藏著刀鋒。這個已經逼近我的女人就是我生命中無法迴避的姚媽,她今天既是我的仇敵,也是我的同類。

    然而,鴿子卻從我身邊閃現而出,有些驚悸地靠近我說:"烏珍姐,烏珍姐"鴿子正進入無限脆弱的時期,任何一種意外的東西都會使她受到刺激和驚嚇。也許這是二爺之死給她帶來的後患。所以,我總是伴隨著鴿子,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想成來鴿子的保護人。

    然而,鴿子的出現卻使姚媽驚叫一聲,那聲音彷彿鬼叫,即刻,姚媽就撤腿奔逃而去,我聽見了姚媽的驚叫聲:"鬼啊,鴿子變成鬼來找我要命了"我明白了,姚媽確實把活著的鴿子看成鬼魂的再現,因為在姚媽看來,鴿子已經死了。

    從現實的意義上來講,鴿子確實已經被幾名男僕埋在了塵埃深處,而且,在後來,那幾名男僕也不敢吐露真相,因為鴿子被二爺搭救的真相也會使他們的命運受挫。甚至會使他們的生命危在旦夕。為了保存他們的生命,男僕們自然也就保守了秘密。如果鴿子不出現在姚媽身邊,也許姚媽早已忘記了,包括死亡的斑鳩,在姚媽那裡,死去一個驛妓就像埋藏了一隻小鳥一樣簡單。

    我目送著那個奔逃出去的女人的背影,我不能忽視這種現狀,它突然給予我的生活帶來了一種意想不到的存在:鴿子的存在可以折磨姚媽,除此之外,還可折磨一個男人,他就是黃家文。

    除了姚媽知道鴿子已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之外,黃家文也認為鴿子已經不存在了。我似乎增加了一種武器,這武器它甚至比子彈更能穿越時空。一枚子彈取代的作用僅僅可能讓人意識到疼痛和死亡,而一個死而復生的女人,她可以是鬼魂,也可以是令人發瘋的魔幻劑。

    我不知道,現在的姚媽有沒有研製她的魔幻劑。我想,她是不會輕易罷休的。就像我不會輕易罷休一樣,人有善惡兩種本性,如今,我的生命中已經沒有善惡,只有惡在繼續著。

    1936年的秋天過去以後,冬日在一個夜晚降臨,讓我無限欣慰的事有兩件:一是桃花的故事,既然我把桃花帶到了驛館,就是想把她培養成一個充滿故事的女人,一個沒有故事的女人就像凋零的花落在塵埃深處,會逐漸地腐爛而去。桃花不一樣,儘管她故事的開端與姚媽有關係,然而,正是借助於這種邪惡的關係,使才我充滿靈感,此時此刻,桃花已經無須我親自培養,在被男人和吳爺培養之後,桃花此時此刻正舞動著香帕——由她母親創造的香帕在她前後舞動,猶如她已經敞開了肉體,女人敞開肉體時,已經缺少肉體的尊嚴和靈魂,靈魂到底是什麼東西,它當然不屬於生活在驛館中的任何男人和女人。她已經不僅僅屬於哪一個單獨的男人,她似乎可以在極短的時間中受到污染,她的身心在染缸中開始幻變,她早就已經忘記了那個跟她第一次發生肉體關係的虎子。當然,我想,虎子已同樣忘卻了她。一個週而復始呆在一一個天地很小的角落洗涮馬桶的男人,一個舌頭已經失語的男人,怎麼可能再去幻想一個女人呢?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