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罪 第28章 殺戮記 (3)
    二爺問我願不願意陪同白爺去,在二爺看來,我會堅決地拒絕地,然而,我滿口答應了。為此二爺有些嫉妒地說:"你難道真願意心甘情願地侍候那個長滿了毒瘡的男人?"我點了點頭,二爺又說:"我對你的寵愛抵不過白爺?"我把頭埋在二爺的懷裡,我用髮絲,用體溫,用虛假,用仇恨,用囈語再一次激起了二爺的肉慾,使得他的嫉妒平息下去。

    然後,我撫摸著二爺說:"我們倆人的世界是不會被破壞的,正因為我想和你二爺擁有一個完整的世界,因此,我才決定去白爺身邊,即使他的毒瘡怎麼地噁心,我也要出現在他身邊不是嗎?因為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時機了。所以,如果我一旦出現在白爺身邊,你一定要聽我的,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此刻,我看到二爺像所有男人一樣已經變成了一匹被馴服的溫順的羊羔,他承諾說:"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我又充滿了等待。一旦白爺召喚我,我將召之即去,這使我的生活蘊藏著殺機,我知道已經孕育了很長時間的陰謀將籠罩我的生活——當二爺在一個拂曉,在一個許多人都剛剛睜開惺忪的睡眼,二爺便將我從夢中喚醒,我出發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出發像這次出一樣充滿了玄機,它猶如波濤在我胸部激烈地穿越著。

    在我的腰部藏著一把匕首,這把袖珍的匕首就像大姆指一樣纖巧,它來自另外一個極其遙遠的國家——印度,它隨同吳爺歷經了漫長的西去之路,來到了驛鎮,當吳爺到驛館前來與我約會時,除了帶著金光燦爛的金條之外,還給我帶來了這袖珍的匕首。吳爺抽出匕首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一片雪亮的寒光,吳爺告訴我在沒有危機的時候,這把袖珍的匕首只是一件飾物而已,許多印度女人都把匕首佩帶在胸前,它如果鑲嵌上一根鏈子,就可以變成一件精緻的項鏈,而一旦從銀質的刀鞘中抽出,它就變成成凶器。

    我並不知道吳爺送我印度袖珍匕首的用意何在,也許它在吳爺看來,只是一種取悅我的小小禮物,也許,吳爺之所以送我凶器,就是為了讓我附在柔軟的像花朵般燦爛的絲綢裙裾中感受到殺機無處不在。任何一種禮物都可以賦予它特殊的意義,我在二爺召喚我之前,一次又一次地抽出了匕首,它在我掌心中央滑動著,彷彿我的大姆指在滑動。我暗地裡用匕首挑開窗戶紙,我朝外看去,我看見姚媽依然在盛滿了蓓蕾的熱風中蕩漾著她的肉身,同時也蕩漾著她對男人的仇恨,對黃金的迷戀之情,在她旁邊是一個又一個腰枝如蛇狀的驛妓們,她們扭動著臀部、腰枝,扭動著下肢和上肢——增加著驛館的****氣息,為姚媽的事業增添了厚如粉脂般的虛假的繁榮。

    而我一旦握住匕首,我就聽見了白爺對我的召喚。這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召喚,我感覺不到對我肉體的召喚,相反,我感覺到了對我身體中殺氣的召喚,對我蘊藏在身體中的那個陰謀的召喚。我把匕首藏在腰間,那種上好的印度銀鞘隱藏住了匕首的鋒刃,隱藏住了我內心的殺氣。

    我是烏珍,我的出發意味著我命運將發生重大的變化,當二爺帶我奔赴一條曲折的山道時,我看見了一條蛇,我彷彿看見了那條蛇的化身,我就是那條惡毒的眼鏡蛇的化身嗎?我收住韁繩,在那條眼鏡蛇周圍環繞一圈,以致於二爺催促我說:"烏珍,一條蛇有什麼可看的,白爺正在等你,他也許已經等待得焦躁不安了吧。"二爺笑了笑,那是一種嫉妒的笑。

    男人女人都在一種特定的環境中身不由己地產生嫉妒,而且人在這種時刻無法掩飾好自己的嫉妒。我看見吳爺旁邊那個腳穿高跟鞋的省城女人蘇麗珍時,曾產生過一種不舒服,彷彿蟲在啃咬著我的肌膚,這就是妒忌。

    然而,適度的妒忌流露出了心境的一種波紋,此刻,像濃蔭一樣的烏雲突然從遠方升起來,二爺說:"烏珍,好像要下雨了。"我顫慄了一下,也許天在助我烏珍,我喜歡在陰鬱的氣候中醞釀我的殺氣,過於明媚的陽光只會削弱我對生活的觀望。以及加劇我的猶豫不決。簡言之,過於明媚的陽光照耀我身心時,會讓我失去那種陰鬱的勇氣。我暗自一笑,二爺問我笑什麼,是不是要去見白爺很開心?我點了點頭。二爺沒有吭聲。我發現了另外一種玄機:我恰好可以利用二爺的妒忌,它足可以讓二爺在關鍵的時刻輔助我消滅白爺。

    策馬而去的路在越來越陰鬱的天氣籠罩中揚起了一陣灰塵。正是這灰塵讓我感覺到了人世間的反覆無常,感覺到了離白爺的路已經越來越近了。我又望見了被松枝掩映的巢穴,我望見了二爺的侍衛們各居山頭和崗哨,把守著小小的山徑。

    二爺恰好被女僕安置在用蛇皮煮過的水中沐浴,我的腳步聲已經從潮濕的幽徑中通向了二爺的胸膛:從他長滿黑色的汗毛的胸膛中散發出一種渾濁之氣。秋色又一次飄蕩過來,我已經感覺到了在渾濁之氣中掙扎的那個男人不久之後的死期,而我,越過了這渾濁,奔赴到一個讓我厭惡的男人周圍,我一靠近那隻金黃色的浴缸,就奮不顧身地伸出手去——撫摸那些毒瘡,它可以讓我內心舒暢,它可以贏得白爺的信賴。

    白爺已經不是昔日的白爺了,很顯然,那些從罪惡中長出來的毒瘡賦予了白爺另外一種生活意義:它正在繁衍著,正在白爺的肌膚之上繁殖出毒素。即使我沒有伸出手來,斬斷白爺掙扎的氣息,也許上蒼也會讓那些毒瘡吞噬白爺的生命。然而,我已經無法忍受生活的絕望,我已經無法呆在像棺柩般的驛館之中,目睹讓我仇恨的姚媽存在,像殭屍一樣生活下去。

    總而言之,我已經無法繼續忍耐我被表哥販賣到驛館的那種歷史的記憶,那記憶就像砸碎的鏡子照亮了我破碎的人生;我已經無法忍受斑鳩墮胎以後的那只麻袋,以及那只土坑,它們徹底葬送了像花朵一般嬌美的斑鳩的人生,同時也徹底地葬送了我對姚媽和驛館的希望;我已經無法忍受鴿子再一次被黃家文遺棄的那個冰冷的世界,以及那個再次被姚媽掘出的土坑,以及鴿子發瘋時的嘶叫;我已經無法忍受白爺環繞著整個滇西殺戮而出的通道,那些暗道使我呼吸到了人生的自由;我已經無法忍受吳爺的若即若離的虛假以及黃家文撫摸我時的許諾

    總而言之,我就要把手伸出去,不僅僅把手伸進吳爺的毒瘡之中去,我的手還將攜帶著那把匕首雪亮的鋒刃接近白爺的心臟。這就是我今天的使命,它隨著1933年秋天的向著白爺的身體飄蕩而。

    我們已經在一面依山傍水的滇西山坡上尋找到了那個隱匿在時光之謎中的老巫師。他坐在火坑的竹籬笆上,用並不明亮的雙眼審視我們的降臨。他年歲已經高,花白色的頭髮令我想起滇西在冬天山岡上那些顫鳴的荒草。我扶著白爺的手,一路上我自始至終對白爺關懷備致,我要讓白爺鬆懈和解除武裝的侍衛們的力量,我要讓在正在喘息和掙扎的白爺抓住自己的毒瘡之痛,在奔赴黃泉的路上鬆懈和瓦解昔日的殺戮和榮耀。果然如此,我纖細的手指撫起了白爺浮現在人生旅途之中的腐爛的木板。我知道在只有佩帶六名侍衛再加二爺的情況下,實現我的陰謀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了。

    這是我跟白爺在林中散步的第15天,我知道老巫師正在竭盡全力地為白爺研製一種獨有的配方,任何人都無法探索到的奧秘的藥劑,那些深黑色的藥劑已經散發出魔力,也許一旦魔力在白爺的身上瀰漫,我就會失去良機。因此,我暗示二爺緊隨我身後,作為影子跟在其手,隨時可以在我需要的時候協助我。我挽著白爺的手,病魔已經摧毀了白爺昔日的銳氣,他的身體顯得很虛弱,正是這虛弱使我窺視到了人生是一個巨大的無比的陷阱。此刻,我已經置身在陷阱之中,白爺已經解下了武器,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不隨身攜帶武器了。

    所以,我意料到這一現實,我佩帶了從異之鄉降臨我腰間的袖珍匕首——當我從腰間抽出那銀質的暗器時,白爺並不在意我的玩物,這是印度的袖珍匕首微妙而不顯露殺機的秘密。當我們抵達一片山窪中時,通常我和他常躺在山窪中午睡,秋日的陽光緩緩地照耀著白爺的身體,使他感受到了一種懶懶洋洋的期待。我回過頭去,我能夠感覺到二爺的影子在遠處樹籬中央晃動不息。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是不需要侍衛的,白爺的侍衛遠離了我們,道理很簡單,這是一個遠離殺戮的地方,它簡直就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我聽說那位年歲已高的巫師並沒有生活在這裡,他周遊的世界很廣闊,他是在近些年來隱居在這座擁有幾十戶人家的寨子中的,從而遠離了喧鬧和人群。

    所以,在一個遠離殺戮的地方,白爺顯得很鬆弛,多少天來我甚至已經看不到他的手槍也不知道他把槍藏在哪裡去了。所以,我計算了一下日子,我們已經進入山寨半個多月了,一旦老巫師給白爺配製好藥草,也許,我們就沒有這麼多機會出門了。因為老巫師之前已經說過,藥草要研成粉沫,配藥酒熱敷在身上,每天必須喝三大碗藥劑——用不了十天的時間,那些折磨了白爺很長時間的毒瘡就會從他身上奇跡般地消失。

    所以,我沒有多少時間徘徊了,何況,這種猶豫,徘徊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於是,就在白爺躺在山窪中的一團灼熱的陽光之下時,我也隨即躺下。我就在他肩旁,在他脊背之後,白爺背上的毒瘡縱橫著,他只能側臥睡覺。看來,躺在山窪中,躺在1933年秋季的一團金黃色——毫無疑問,已經避開了殺戮,他可以心無旁鶩地享受陽光了,然而,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我就在他一側,我除了是他的女人之外,我已經變成了他的敵人。

    從我絲綢的腰帶中抽下了那把袖珍匕首時,我並沒有費多大的周折,之前,在不久之前的某一天,我曾經試用過這把匕首,當老巫師與白爺、二爺談論著毒瘡的時候,我趁機溜出來,走上一片背陰的山坡,在這片山坡上跑著野兔,我撥出匕首,投向了一隻野兔的身體,當然是立刻停止了歡蹦的雀躍的身體——我就是用那把匕首射穿了兔子的心臟。我研究了一隻野兔的心臟,研究了它在我雙膝上奄奄一息的情景,我總結了生命的準則:我們肉體不過是一種遊走的氣息而已,而一旦這氣息終止,我們的生命也就很自然地遠離我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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