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爺帶著他的馬幫順利地從西去的路上回來時,同時帶來了一個女人。這個消息當然是姚媽最先告訴我的,姚媽舞著香帕站在我一側對我說:"烏珍,我聽說吳爺回來了,他帶回來了一個女人,一個省城的女人,我還聽說吳爺將借助於這個女人的家產和他的力量在省城開商舖,他住在驛鎮,他是昨天拂曉進入驛鎮的"我對姚媽的用意深領其會:姚媽決不放過吳爺,因為失去了吳爺,也就失去了一棵搖錢樹,別的用意我就無法理喻了。當然,姚媽讓僕人送我出門時,目光中充滿了關情備至,足可以讓我感動,我確實裝得很感動,骨子裡卻厭惡至極。
有一點很重要,我務必要見到吳爺。如果說我在這些時間里長久地固守下來,也是為了吳爺,總而言之,吳爺是與我肉體相遇之中,第一個使我感覺不到肉休交易的男人。在他西去的日子裡,我除了一步接一步地製造那個陰謀之外——我也在等待著吳爺,我時刻記住他的話,當他歸來時,他想接我出去,到另外的一個世界中去生活。當然,他留給我的承諾如今已經激盪不起我內心的漪漣,我已經不是過去的烏珍。
男僕把我送到了驛鎮最大的客棧,這條街上的紅色燈籠白天黑夜地晃動著。男僕守在客棧之外,他要讓男僕盯住我,既送我出門又護送我回去。我在那個顫慄的黑夜裡發出了一種冷笑,這個冷笑也許是回送給姚媽的,不過,很遺憾她看不到或聽不到這種冷笑。朝著客棧過去時,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到有些蒼涼,過去都是吳爺到驛館來找我,而此刻卻是我去找吳爺,此刻,我看見了吳爺,一個女人的手臂挽住了吳爺的手臂,他們正從客棧的樓梯上走下來,我決不迴避這一個時刻,所以,我用我的目光正在迎接著吳爺,當吳爺下完最後一級樓梯時,他似乎才看見我。
"烏珍,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笑了笑——一種佯裝的笑,我告訴吳爺,一個住在客棧裡的男人把我帶出來了。"哦,是嗎?"吳爺環顧四周,似乎想看到我說的那個男人,然而,他什麼也看不到,只看到夜色在瀰漫,挽住吳爺手臂的女人走上前來,審視了我一遍問吳爺:"吳爺,她是誰啊?"吳爺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哦,她叫烏珍。""哦,我明白了,她就是你告訴我的那個驛妓吧果然姿色不凡,不過,她就是一名驛妓而已,吳爺,我們走吧,你不是要帶我到茶樓去嗎?"
吳爺又一次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想跟烏珍單獨說一句話,你到門口等我,好嗎?"女人白了我一眼,又白了吳爺一眼,穿著高跟鞋向著門口走去了。那時候,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穿高跟鞋的女人。以後我也不會看到了,因為在以後漫長的時光裡,我的生活危機四伏,除了在巢穴中度過,就是在殺戮中度過,像我這樣的女人,是無法穿上高跟鞋的。
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在那個夜色瀰漫的時刻,在那個穿高跟鞋的省城的女人眼裡,我就是一名活生生的驛妓,而在吳爺的眼裡,我也是一名驛妓,我不知道,為什麼,在之前,吳爺就把我的名字和身份告訴了她。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竟然站在吳爺身邊,不知所措地沉迷於一種混沌的情感中,不過,這混沌是暫時的,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會變得清醒和堅硬起來。
而此刻,當女人的高跟鞋遠去之後,吳爺已經離我很近了。我想不到我們竟然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相遇,吳爺的嗓子好像窒息了,好像是從風箱中被阻滯了,他只告訴我一句話:"烏珍,今天夜裡我會來找你。"隨後他便從我的身邊離去,因為,那個穿高跟鞋的女人在門口等待著他。
僕人把我順利地護送回了驛館,我感覺到了一種凌辱,一種深深的凌辱,其實,作為一名驛妓所經受的凌辱已經夠多了,可以這樣說,當我們用身體作交易的工具時,已經遭遇到了最大的凌辱,與這種凌辱相比較,任何一種凌辱都已經顯得微不足道了。
我這裡所說的凌辱來自我的期待和情感,在面對吳爺時,我知道,很多事情都只不過是煙雲而已。所以,我深信了姚媽告訴我的真相,我回到驛館,午夜過後,我的房間裡響起了敲門聲。我知道吳爺來了,我打開了門,吳爺像影子一般閃到我身邊。他緊緊地擁住我說:"烏珍,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可以把你贖出去,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你跟我母親生活在鄉下"我掙脫了他的手,堅決地說:"我什麼也不需要。"
"烏珍,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你結婚廝守,因為我是男人,在滇西,你的身份已經暴露無餘而蘇麗珍她可協助我的夢想,一直以來,我一直想到省城開商舖,蘇麗珍的父親又是省城的官員"我打斷了吳爺的話說道:"好了,你如果想跟我睡覺,就跟姚媽預定,否則你會落空的。"吳爺垂下了頭去試想再次擁抱著我,我沒有掙扎,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心靈和肉體中僅存下來的最後一種明媚的風景似乎已經開始慢慢地消失。從那一刻起我又一次脫光了衣裙,我把衣裙扔在地上,我可以給予吳爺肉體,他也可以給予我黃金,然而,我卻不可以給予吳爺和任何男人我的靈魂。
吳爺似乎很快就把蘇麗珍送回省城去了,吳爺已經很快地進入了中年,他告訴我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將回省城去跟蘇麗珍舉行婚宴——當男人躺在我身邊,跟我談論別的女人時,我知道,我已經變成了男人眼裡真正的驛妓。
不錯,我就是一名驛妓而已,除此之外,我還能擁有什麼身份呢?吳爺的手滑過我的肌膚,他又送給了姚媽幾條黃金,同時也秘密地送給了我幾塊黃金。除此之外,吳爺在驛鎮的大部份時間,都跟黃家文在一起,姚媽有一次神秘地告訴我說道:"白爺是黃家文與吳爺的敵人,他們兩人好像正在秘謀著什麼,有人告訴我說吳爺幫助黃家文又擴建了軍隊,正幫助黃家文在省城買軍職,男人啊,都一個樣,所以,該利用的就利用,烏珍,世上最苦的就是女人心吳爺積蓄了許多資產,你要想辦法纏住他,而黃家文擁有部隊,你也要想法纏住他,至於白爺嘛,你也不能得罪他,這三個男人跟你的命運有緣份,也自然跟我們驛館有緣份,所以,烏珍啊,女人們必須站在一起共同對付男人,你必須站在姚媽這邊"姚媽囑咐僕人給我端來了一碗蓮子紅棗湯說:"烏珍,近來,姚媽已經發現你神思有些恍惚,你要當心身體呀。"
姚媽的話語終於結束了,她總是會在我猶豫不定的時刻暗示我周圍的變化,總是在我悄然密謀陰謀時,像舞動的香帕一樣用魔幻劑來籠罩著我然而,一旦她離開,我總是會迅速地從她對我的籠罩中抽身出去。蘇麗珍很快隨同吳爺的一隻鹽商馬幫到省城去了。吳爺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茶葉商人,他經商的範圍已擴大,所以,姚媽私下暗示我說:"不要鬆手,要抓住你身邊的三個男人不鬆手。"
我沒有鬆手,我也絕不鬆手,現在,我知道在白爺的巢穴深處已經暗藏了我需要的武器,那些暗存於巢穴中的武器可以施展我的陰謀,正是為了周旋下去。只要吳爺和黃家文一出現,白爺自然也就隱遁了。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看見白爺,看不到白爺,自然也就看不到二爺。然而,在一個午夜,我沒有想到二爺潛進了我的房間。二爺像是翻牆進入我房間的,如果他不及時地用手蒙住我的嘴巴,我也許會發出一聲尖叫。然後,二爺的身體壓住了我的身體。
二爺和我呆在房間裡的時間並不長,他說這個地方並不安全,我知道二爺害怕姚媽看見他,因為白爺的女人,二爺怎麼可以佔有呢?儘管我是一名驛妓,然而,二爺始終是二爺,他儘管足可以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巢穴(這是我有時為二爺單獨描繪的場景)。然而,他只是白爺的傀儡而已,他還不可能坐在白爺的寶座上去。所以,他知道,他只可以與我偷情,二爺這次秘密地潛入我房間,惟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知道白爺最近全身長滿了毒瘡。
白爺的日子很難熬,每天躺在用蛇皮煮過的水中治癒毒瘡,在這樣的時刻,白爺似乎已經記卻了一切殺戮,同時也忘卻了女人。二爺有些得意地伸伸舌頭對我說:"烏珍,我在洞穴裡等你,我發現了一個洞穴,很久以前好像是一個牧羊人的臨時棲居地,離驛鎮並不遠,我每隔七天都在那裡等你"我看見二爺慾火縱燒的眼神,他很希望我明天就到他所指定的洞穴中會面。
二爺像幽靈一樣的降臨,也會像幽靈一樣的消失。這正是我所需要的一種能力。而且,二爺對我洩露了一個重大的機遇:白爺正躺在用蛇皮煮過的水中治療身體上的毒瘡,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遇了,是我實施計劃的時刻嗎?我對著小圓鏡咧開了嘴,我正在笑,我笑我的那詭計如此快地已呈現在白爺身體仰臥的那只木盒子裡,那裡面浮動著一張充滿斑紋的蛇皮——那些毒瘡並不能將白爺置於死地,卻可以讓他的意志衰退。我笑了,白爺置身於那座巢穴正是我的希望之地,我之所以能夠在驛館忍受著恥辱生活下去,就是因為我滋生了我的希望之地。我此刻務必抓住二爺,第二天下午,我用一根金條再一次買通了看門的男僕,每當我出現在男僕的面前時,他就用貪婪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我的胸襟,他對我暗藏在胸部的用絲綢包得嚴嚴實實的金條感興趣,這就是守後門的男僕人的慾望,也許也是他表現在我眼前的最貪婪的慾望中的一種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