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個對我來說並不遙遠的陰謀,我現在對二爺說:"如果我射死了那只空中的兀鷲,就必須聽任我的任何一種聲音,你必須時刻忠誠於我,為我付出一切的代價,你願意嗎?"二爺突然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我說道:"我願意,從看見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驛妓。"我看了他一眼說:"哦,那麼,在你的眼裡,我是一個什麼樣的驛妓呢?"
我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跟我談論過這個話題,我看了看天空,那只兀鷲依然悠閒地盤旋在天空,仿佛從來沒有意識到我們已經盯上了它,過不了多長時間,它的生命就會墮落下來,成為我們的野餐。
二爺的手已經伸進了我的胸部,這個情景是我8歲那年躺在花架上,在後花園看見父親把手伸進一個女僕人的胸部的情景,我記得,當時我就在追問,父親為什麼要把手伸進一個女僕人的胸部去——我必須追問這個問題,因為我會變成女人。現在,我明白了,男人伸進女人胸部的手是為了激起一個女人的性欲,我仰起頭來回望著一只兀鷲也回望著二爺,我忘了那個話題。現在,任何男人的手伸進我胸部,都不會激起我的情欲,除了吳爺之外,可吳爺在哪裡呢?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他只不過是一個飄拂的影子。
我把他的手從我的胸部拉出來,我要讓他實現他的諾言,我一定要射下那只空中的兀鷲,我把槍舉了起來,這是一個關鍵的時刻,如果我射下了那只空中的兀鷲,我就擁有了一個忠實的伙伴,一個忠誠於我的傀儡,我需要這個同謀。所以,我祈禱著,為我通向陰謀的道路而祈禱著,砰然一聲之後,我閉了一下眼睛,我睜開雙眼,才過了半秒鍾的時間,那只漆黑的空中兀鷲的身體已經快速地向下墜落,離我不遠之處是一片湍急的河川,突然,我看見二爺從石灰巖石縱身一躍,撲進了那條河川,他的身體似乎在河川中游動著,離那只兀鷲已經越來越近了。
我站在石灰巖上往下俯視著,我所置身的這個險象環生的位置使我們似乎充分地、愜意萬分地領略到了一種征服的力量:我的槍法已經在這個時刻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我射擊了一只飛翔的兀鷲,我就是可以射擊令我仇恨的任何一種東西,比如,像白爺這樣的男人,像姚媽這樣的女人。
二爺正在河川中游動,他在為我而游動,他在水中捕獲了那只已經淹淹一息的巨大的兀鷲,並把它帶到了我身邊。二爺濕漉漉的身體站在我面前,他抽出了匕首,劃破了自己的手腕舉起手臂讓鮮血流在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石灰巖上對我發誓:"從此以後,我願意成為你最忠誠的奴僕,我任隨我的肉體跟隨你,你表達出的旨意就是我的願望。"
我的心頭劃過一絲絲波紋,我就這樣贏得了二爺的心,除了肉體之外,事實上,我對二爺的肉體並不感興趣。我一邊注視著那只濕漉漉的兀鷲,一邊注視著二爺手腕上流出的鮮血,在石灰巖上,那些血就像朵朵梅花一樣綻放著。然而,我們埋葬了那只兀鷲,這是我的意思,埋葬一只被我擊中的飛翔之物,也許是一種我憑吊的方式。我一說話,二爺就用一塊鋒利的石頭劈開了土,我一說話,二爺就毫不質疑地去做。
在一個潮濕的河谷洞穴中,我鑽進去——在二爺需要我的肉體之時,我又一次主動地脫光了衣服,1932年的夏天,我通過這種方式一次又一次地與二爺在這只秘密的洞穴中苟活著,****著。直到他已經無法離開我的肉體,直到我已經通過時間不知不覺地讓他成為了我的同謀和一個奴僕。
一個可以舉起手槍在一個瞬間就可以從容不迫地射死一只空中兀鷲的女人,身份依然未變,我依然是那個驛妓。依然不停地回到我的驛館,我暫時的充滿了凌辱的棲息地。每每當我回到驛館時,姚媽總是會滿面春風地站在驛館門口迎候著我的到來。我會把白爺賜給我的部份黃金賜給她。其余的大部份黃金已經被我與二爺在回來的途中秘密地潛藏在了一只荒涼的河谷洞穴深處。我還沒有全面地把我的那個陰謀計劃完整地告訴給二爺,即使是在我們躺在洞穴中把肉體交織成一張網時,我也沒有變成一只黑蜘蛛,編織著我和他永恆的網。我提防著這一切,因為孤立無援,我不相信男人,是因為人世的險惡太多。
當我們把黃金埋在洞穴深處時。二爺一聲不吭地掘著石坑,他依然沉默寡言,只有在洞穴中與我****時,會發出野獸般的嚎叫聲,那些嚎叫之聲似乎可以綿延到很遠的地方。然而,我知道,在這個荒涼之谷連一個牧羊人都看不到。
自從,鴿子的事件發生以後,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看到黃家文了,我甚至忘記了他的存在,然而,我對他的那種仇恨已經潛存在內心。有一次,我巧妙地問姚媽打聽黃家文的情況,姚媽笑了笑問我是不是想念他了。我沒有想到那天晚上,黃家文竟然來到了驛館,他直奔我的臥室,當時我正想從花園溜進琴房,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撫弄琴弦了。那些纖細的弓弦可以激起我心靈世界中的另外的一些漪漣。
黃家文悻悻地出現,我對他的存在似乎已經失去了興趣,自從鴿子懷孕以後,我再次去尋找他的情景已經讓我感覺到了他的冷酷和陌生,他靠近我,我嗅到他軍裝上散發出的硝煙味,他說,他剛剛從戰場上歸來,又回到了驛館,而且他透露給我一個重要的消息,他之所以重新回到驛館,是為了剿匪,是為了搗毀白爺的巢穴,他詭秘地看著我說道:"烏珍,我聽說白爺寵愛你,這是姚媽告訴我的如果你能提供給我白爺的情況,我可以把你接出驛館,我可以恢復你的自由,我可以獎償給你一生花不完的黃金你知道,摧毀白爺的巢穴對我很重要,那時候,我就可以立功,我可以到省城去,也可以到比省城更大的地方去,你可以跟我走"黃家文的手突然伸過來抓住我的手說:"烏珍,難道你就願意永遠照此下去,淪陷在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泥沼裡中生活嗎?難道你就此罷休嗎?"
我輕柔地松開了他的手,他的手堅硬無比,我想起他伸手射擊那張虎皮時,他的冷酷無比,我想起鴿子因他而懷孕所遭遇到的苦難。然而,我卻開始演戲了,當全世界都在演戲時,我必須學會演戲,這是苦難教會我的真理,這是姚媽教會我的無恥,這是男人教會我的謬誤。
我盯著他的眼睛,這眼睛曾經散發出熱情,當他把我當作他的妹妹時,在那段時光裡,我曾經一度以為我們會產生一種無比珍貴的兄妹關系,在那樣的時刻,在他和我之間確實存在著一種美好的關系。然而,鴿子懷孕以後,這種脆弱的關系就不存在了。也可以這樣說我在面對鴿子懷孕事件時,驚訝地看到了另外一張黃家文的面孔。這面孔以變幻莫測的方式使我厭惡,然而,我卻轉過身去,用一雙掩飾住我厭惡的眼睛對他說:"好啊,我只是一名驛妓,誰對我好,我當然就把身體給誰了。不過,我現在根本不知道白爺的巢穴在何處,我跟他見面時,我被蒙上了黑布,我根本就看不到任何道路,我的視線是黑暗的,你明白了嗎?而且與他見面的地址不停地在變幻,不過我會的,我自然會幫你的"
黃家文想讓我陪他到臥室去,我陰冷地笑了。我突然用一種恐怖的眼神看著他說道:"你知道鴿子是怎麼死的嗎?她被裝進了一只麻袋,被活埋了"黃家文突然用手蒙住了我的嘴說:"我知道鴿子並沒有死,她被解救了,驛館的男僕把實情告訴了我鴿子好像是被一個匪賊救了的不過,我也不希望她用那樣一種方式去死。"黃家文垂下頭說道:"烏珍,我感到對不起鴿子,然而,我軍務在身,我怎麼可能為一個驛妓去奮不顧身呢?你要理解我"他的身體往前靠近了我,我推開了他說道:"促使鴿子就是死了,她不會再生了。我聽說驛館不定期了一批貌美異常的女人,你為什麼不去見見呢?"
黃家文也許從我的語言中感覺到了一種拒絕,他顯得有些失落,他說他明天出發,他的部隊將出發去接一批武器,他感慨說他現在的武器遠遠不夠用,所以,他的上司已經給他送來了一批武器,有了這批武器,他就可以更主動地進行剿匪了。他把這個秘密告訴我顯然是在暗示我他完全有力量成功地在不久的一天摧毀巢穴。因此,他擁住我說:"烏珍呀烏珍,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我希望你為我們的將來,積極地配合我,好嗎?我只要你弄清楚白爺的剿穴,我就可以帶兵直抵剿穴,等剿匪成功,我就可以帶上你遠走高飛了。至於鴿子人死了是不會復蘇的。"黃家文離開之後,姚媽就像一道影子一樣閃了進來。我看著姚媽,正是她向黃家文透露出了我跟匪賊白爺的關系,正是她正在一點一點地培植著我的仇恨和陰謀的手段。
"烏珍,黃家文沒留下陪你過夜啊"我哼了一聲,姚媽就說道,"不過夜就不過夜,你也該休息休息了。"姚媽溜出了琴房,現在,我正在施展我的那個陰謀,我必須盡快地見到一個人,那就是白爺。憑著這種陰險的激情,我暗自驚訝地發現:我已經不是昔日那個被表哥拐賣到驛館的女中學生了,我已經不是憑命運擺布的烏珍,我觀望到了人生中一場又一場嚴酷的戲劇,而同時我也在演戲。現在,我必須親自出門,首先,我必須乘著夜色出發,因為惟有夜色才會掩飾我的身形,也才會蒙混我的影子,所以,我現在必須去為守後門的那個男僕准備一條黃金。其次,我必須准備好我的著裝,在之前,我已經秘密地請二爺為我配制了一套漆黑的衣褲,二爺曾不解地問我為什麼喜歡那樣黑的衣褲,我巧妙地說:"這是我厭倦驛妓服裝後的一種選擇"如今,這套服裝就在箱子裡,在我粉紅色的絲綢裙下方,表面看上去,它仿佛是一套喪服,然而,我知道,我的命運之中已經出現了這種漆黑的圖像,我將在更多的時刻穿上這套服裝,開始尋找我人生中的那個巨大的轉折點。
夜色上升,我用絲帕包好了一條黃金,這些男人們賜給我的珍貴的黃金,並沒有維持著我的世俗生活,而是為我的陰謀開劈著一條又一條的幽徑,所以,此刻,我已經利用美妙的黃金買通了守門的僕人,我的黃金仿佛塞在他牙齒縫裡,使他失語,使他失去出賣我的語言,也使他迅速地失去了對姚媽的忠誠,這就是人,我在這個小世界看到了男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