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罪 第19章 疼痛記 (2)
    我的機遇正在向我逼近,我並沒有受到姚媽的籠罩,我正在從心靈漸漸地擺脫姚媽,因為我等待的人兒已經降臨,他的存在使我突然變得清澈如水。我仿佛掙脫了渾身的脂粉氣和媚俗,我要用我格外清新的姿態等待一個人的降臨。然而,盡管如此,我的肉體已經被納入了姚媽所設置的種種驛館的規范之中,這規范使我被迫在1931年的那個春天的傍晚置身在驛館門口。這是姚媽的細心安排,我不能違抗,因為姚媽已經知道,也許是通過種種猜測,也許是通過驛館裡姚媽所豢養的男人們打聽來的消息,姚媽准確在告訴我說:"今晚,滇西最大的商人吳爺將降臨驛館。

    除了我之外,當然也會安排所有的驛妓們站在門口夾道歡迎。驛館裡來了許多的新面孔,她們像花枝一樣的嬌艷,這正是姚媽的傑作之一。與她們相比較,我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開始變老,我的手頹喪地舞動著香帕,我的步履如此沉重在穿越著暮色,我在等待一個男人,所有驛館的人都在等待。

    他們在等待著吳爺帶來的銀票,他們在等待一個男人在經歷了歷險之後,用肉體來浸潤她們的錢袋。當然,這錢袋越大越好,越鼓越好。那些更年輕的驛妓們,在姚媽的訓練之後,已經培植出了一種女人的野心,她們想趁機把傳說中的富商捉到手,我在她們虛假的甜蜜聲中,感受到了她們野心勃勃地正在往外洶湧而出。

    盡管我在等待,然而,一種不自信已經悄然而來,如果吳爺在這個春天的晚上選擇了別的花枝招展的、蓓蕾似的驛妓,那我也許就被遺棄了,而吳爺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第一感官和肉欲感到愜意的驛妓,男人們之所以到驛館就是為了自己擁有自由的選擇。如果吳爺選擇了別的驛妓,也許我的那種柔情是多余的。它也許就會早早地夭折。

    朝著我胸口呼嘯而來的明快的馬蹄聲啊,這是我熟悉的馬蹄聲。在這種時刻姚媽不斷地在我旁邊催促我舞動香帕,她是在暗示我的肉體別錯過機遇,也許她了解男人,在她生命中所歷經的男人那裡,她經歷過背叛、凌辱。所以,她本質上唾棄男人;所以她時刻提醒我要讓我以驛館第一名妓的身份出場。

    在之前和此刻,我已經被驛館第一枝花的頭銜壓得喘不過氣來,我因此滋生了野心、虛榮和一道又一道連接罪惡之謎的枝蔓,那些野生枝蔓,開始秘密地長出了荊棘,開始積蓄著毒汁,開始仿效姚媽的魔幻配方,所以,每當姚媽站在我身邊時,我都能從她的身體中感受到我仿效她的力量,因為那些屬於我生命之中的野生枝蔓已經開始長出來了,然而,此刻,這些枝蔓似乎變得柔軟了。

    面對吳爺的到來,我既不能是那些偽裝的蟬,也不可能用我的野生枝蔓的荊棘去碰痛他的傷口。我又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個驛妓,所以我又恢復了一個驛妓的特性:一邊舞動著香帕,一邊睜開我的媚眼等待。

    一匹雄壯的白馬抵達我身邊時,我的身心蕩漾與任何往常不一樣,就在那一時刻,我發現我所愛的男人已經回來了,我所眷戀的人兒已經來到了我身邊。而且正像我膽怯中所預言的那樣,吳爺在所有舞著香帕的驛妓們之間第一個發現了我的存在,因而,他的目光用不著在人群中盯著每一張臉。這種契機源自我和吳爺之間的緣份。

    姚媽在吳爺靠近我的那一時刻,暗示吳爺說,在如此長的日子裡,他所喜歡的女人烏珍一直安然無恙地在驛館裡,因此姚媽說:"吳爺啊,你用什麼來感謝我呢?"姚媽笑咪咪的眼神抑制不住一種貪婪,我早已領教過這種貪欲,在一次又一次與姚媽單獨對峙之中,在一次又一次傾聽到姚媽的諍諍訓語之中,姚媽的骨子裡的貪婪就像無法藏在肉裡的針一樣鋒芒畢露。作為男人的吳爺早已為姚媽的這種貪欲准備發了禮物,他喚出了身後的隨從,在一匹馬背上載著幾匹絲綢,吳爺將其中三匹絲綢獻給姚媽,很顯然,這是一場赤裸裸的交易。

    我想正是這種毫無隱蔽,也無法隱蔽的交易赤裸裸地使整座驛鎮正在墮落下去,我似乎已經在悄無聲息之中感受到了墮落聲;也正是這種赤裸裸的交易仿佛一場姚媽暗中設置的現場演練,使在場的年輕的驛妓們受到了活生生的訓誡和勾引。姚媽笑了,囑咐男僕們搬走了幾匹絲綢,另外兩匹綢正是吳爺為我准備的禮物,姚媽又囑咐她的男僕把兩匹絲綢送到我臥室裡去。

    現在,我終於可以擺脫一切的籠罩了。不錯,我終於可以和吳爺單獨在一起了,1931年的春天的一夜在等待著我們,吳爺的身體又可以像山岡上那些石灰巖一樣徹底地裸露在黑夜和太陽的照耀之下了。我挑亮了暗淡的油燈,以便仔細地看清楚現實中的這個男人,他的臉充滿了滄桑感,我想起了白爺和吳爺走的兩條截然不同的路。我想暗藏下這個故事,人性是需要收藏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揭開人性的秘密。]然而,面對著一個赤裸的男人,我的手的觸摸卻無法回避他身上的一道又一道傷疤。我嗅到了草藥味,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曾經協助吳爺取出了傷口中的一顆子彈,當時那顆子彈證明了這是由白爺槍口射出的一顆子彈。此刻,在吳爺新的傷口中,一場殺戮已經結束,我知道,我是目擊者,我目擊了殺戮的整個過程。吳爺沒有給講述傷口的故事,他只是想在這個春夜沉醉於我的肉體之中。偶爾,當他的身體翻動時,我會聽見他輕微的呻吟聲,然而,他從不告訴我他的傷口有多麼疼痛,也許這就是男人。

    有三天時間,吳爺從不離開驛館,我知道第四天過去以後,他就要繼續西去,他這次的路途很漫長,也很危險,他選擇了一個我和她肉體很纏綿的時刻,把他對未來的一種計劃告訴了我,他西去歸來以後,他想帶我離開驛館,他滿以為這個計劃會讓我歡欣鼓舞,然而,我把目光移開,透過木格子窗口,我看到一個男人的影子正在驛館的庭院之中徘徊著,他就是黃家文,吳爺他看到了黃家文,他似乎知道黃家文在等他,便下樓去了。第四個晚上吳爺跟我呆在一起,他對我說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如果遇到什麼危難時,可以請他的兄弟黃家文幫忙。估計有較長一段時間,黃家文的隊伍會駐在驛鎮,此刻,吳爺告訴了我一個秘密:黃家文的部隊想尋找到白爺的巢穴,並摧毀白爺的武裝力量。吳爺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仿佛想探測我身體中的另一些秘密,然而,他或許已經感覺到了我的拒絕,我的狡黠。

    如果我與吳爺之間沒有如此多的枝蔓多好,如果吳爺與我心靈間不存在這次分離,如果他此刻放棄繼續西去的馬幫之路,如果他現在即刻帶我離開驛館,我的命運也許會呈現出另外一種扇面。如果吳爺放棄如此漫長的、驚心動魄的馬幫之路,放棄一個馬幫商人的歷險生涯——帶著我私奔到一個有桃花的村莊生活,或者到一個平靜的城鎮之間根植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現實世界,那麼,我的命運間就會擺脫一次又一次的殺戮,然而,在我的注視和眷戀之下,吳爺懷著對馬幫之道不可預測的遠方離我而去了。我爬到了頂樓上朝著驛鎮外的每一條路望去,我看見了不可企及的迷蒙以及不可企及的一個男人的影子。

    吳爺離開之前給留下了一只沉甸甸的盛滿黃金的箱子,為了避開姚媽的目光和耳目,吳爺是在一個半夜讓忠誠的一名隨從秘密地把箱子送到我臥室之中的,在箱子的外面縫上了羊皮,吳爺對我說,如果他遭遇到了不測,這箱子中的黃金可以陪伴我度過一生我即刻否定了這種不詳的聲音,吳爺幫我藏好了那只箱子,這是他隨從的主意,在我臥室的頂端是一片高高的天頂,他精明能干的隨從攀上去,把箱子系在兩根柱子之間,然後又蓋好了羊皮,從底處往上看去,只看見懸掛在屋頂的一只蝙蝠的扇面作為飾物穩固地掛在屋頂,它很長時間並沒有引起姚媽的質疑。

    我對屋頂那只箱子的興趣在懸掛起來的那一個時刻顯得很冷漠,當吳爺走後,我每天晚上都躺在蝙蝠的扇面下睡覺,我想象不出黃金對我所具有的任何意義,倒是那只風化了的蝙蝠仿佛在我天頂飛翔著。

    鴿子的身價突然隨同一個男人的降臨而上升,告訴我這個秘密的是姚媽,她有一天來到我臥室,盯著我屋頂上的那只避邪的蝙蝠說:"黃家文每天晚上都把銀票投在鴿子的口袋裡,你知道這件事了嗎?"我有些驚訝地搖了搖頭說:"不可以的,黃家文怎麼可能找驛妓呢?"姚媽笑了笑說:"黃家文不是也找過你了嗎?你不是驛館裡的第一枝花嗎?也許他是你吳爺的好朋友,所以他重兄弟們的情誼放棄了你,這才去主動地找鴿子,這件事情應該祝賀,不是嗎。"姚媽走了,我知道她就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她的目的很清楚:姚媽想讓我知道男人並不是什麼好東西,男人們是不講情感的,尤其進入驛館的男人們要的就是肉體的交換。

    姚媽想培植驛妓對男人們的仇恨,因此借助這仇恨盯著男人的腰帶,因為男人們的腰帶裡通常藏住了難以計數的銀票,所以,她具有煽情的天賦,她讓我們不相信男人,做我們這職業的,女人用不著講什麼愛情,只要交易成功就行了。這是姚媽籠罩我們的最大目的。但我沒有想到黃家文與鴿子在一起,我和黃家文之間從未有過肉體的交往,他把我當作他妹妹的那天晚上開始,我們就一直保持著一種清澈的關系,一種像兄妹般的關系,這種關系姚媽並不知道。

    鴿子確實在變化,過去我忽視了這種變化。自從斑鳩死後,我就忽視了鴿子的存在,也許我已經從斑鳩的死亡之中感受到了驛館的陰森恐怖,所以,我正在孕育我的陰謀,它不再是逃逸而去的道路。而是一種秘密的計謀,所以,我總是不回避與白爺的交往,也許只有這個男人才可以讓我的那個陰謀得逞。

    而此刻,我不得不重視這個現象,鴿子和黃家文的關系,我還不能完全地質信姚媽的話,因為我從不相信姚媽,就像我從不相信姚媽的真誠的一樣。我知道,男人們都習慣於在黃昏從驛鎮每一個方向進入驛館的路,也許黃昏降臨的時候,男人們就會渴求肉體,尤其是驛鎮的男人們,百分之九十的男人大都經歷了漫長的旅程,所以,他們駐足在驛鎮以後,就會嗅到女人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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