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姚媽魔幻配方中的一種特有的氣息,她通過驛館外的每一條青石板小徑彌漫而去,有一個男僕告訴我,每天晚上姚媽都要讓僕人們在門外的青石板小徑上噴灑配制的魔幻香味,那種香味可以讓人,尤其是男人們的神經失去理性,讓男人們拒絕不了對肉體的渴望。
姚媽為了經營她的驛館,費盡了一切有可能的想象力,也可以這樣說從她的肉體中散發出來的不再是一個女人靈魂的氣息,而是一種渾濁不堪的想象力,所以,這也是驛館可以順利生存下去的原因之一。此刻,我又獲得了暫時的自由,白爺沒讓二爺來接我,也許,白爺正在療傷,我猜測白爺的傷口一定很深,我很希望那是一道永遠難以結疤的傷口,我希望那傷口繼續惡化後,將白爺置於死地。總之,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樣厭惡白爺,甚至希望他像一只蟲一樣死去,然而,我知道,白爺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因為一道傷口就輕易死去的,就像吳爺一樣,傷口不停地結疤,又出現了新的傷口,然而,他們的生命力依然很旺盛,他們依然要用男人的種種方式去歷險。
我的自由可以讓我游離驛妓們之外,有時,當驛妓們在黃昏傾巢出動時,我作為一個觀望者坐在窗口,悠閒地喝著茶,把目光的視點全部集中於我的觀望之中時,我才感覺到世事的荒謬和無常。現在,我驚訝地證實了姚媽的話並非是謊言,我看見了黃家文,他依然穿著軍裝,腰間系著皮帶和手槍,我透過那支手槍,仿佛又回到了我和白爺狩獵的日子,如果回憶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對我的感官刺激,對我們的靈和肉改變最快的場景和人,那就是狩獵和白爺的存在。
在我歷經過兩次狩獵之中,我由一個膽怯的女人擊斃了活生生的松鼠和孤立無助的狐狸,這足以證明我可以通過種種計謀達到我的目的,盡管這目的對於我來說是如此地混沌——猶如令我唾棄的表哥把我賣到驛館時,我看到斑鳩掛在石榴樹枝上的情景時,所感受到的除了恐懼和迷惘之外的那種混沌。
所謂混沌就是霧。因為中間被霧間隔著,所有觸摸到了的一切都變得不具體,不現實。然而,在那些日子裡,正是這種混沌驅使我不斷地探索著什麼,就像我此刻一樣,我在觀望著黃家文,如果不在這個現實的場景裡,我也許會徹底地否定這樣的場景,我也許會為黃家文辯護,我也許會用我十分虛弱的力量維護黃家文的靈魂。
然而,黃家文就是在這個混沌的世界中破壞了我對他的那種感情,他的臉上竟然產生了一種對肉欲期待的微笑,盡管那種微笑顯得很頹廢,然而,他還是走過去摟住了鴿子的腰。
鴿子已經訓練成熟了,她的身體就像瓜果一樣成熟著,即刻他們就消失了。很久以前,鴿子就從我的鄰房搬到新室去住了,這也是我不了解鴿子的現狀的原因之一。我似乎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面對面地與鴿子在一起了。
黃家文就是這樣陷入了與驛妓鴿子的肉欲交易中去的。我的心靈不知道會產生一種隱隱的疼痛,也許黃家文與鴿子的這種肉欲關系很殘酷地毀掉了我心靈中的對男人保持的另一種幻想:在我幻想中,似乎像黃家文這樣的男人不可能與驛妓們有染,他應該保持著理性和肉體的莊重性。然而,現實無情地撕開了真實的場景,事後,我有意地與鴿子相遇,鴿子顯得精神煥發,她就像一個被男人的肉體寵愛的女人一樣,充滿著對於未來的幻想。她告訴我說,黃家文很慷慨,除了送給她玉鐲、絲綢之外,還給她黃金和銀票,她真希望長久地與黃家文保持著這種肉欲交易。
當她說話時,我看到她兩只碩大的****在裸露的陽光下晃動著,她滿足地歎了口氣,似乎那種對於未來的幻想又閃現出來:我知道驛妓們的幻想上升時,她們通常已經從某種肉欲中逃逸而出。她們深信這封閉的未來是由男人或銀票、黃金開劈的道路。她們不惜任何代價地、竭盡全力地在姚媽的籠罩之下與生存的環境搏斗著,因為她們身體的幻想始終冉冉升起。
我也許是第一個知道鴿子懷孕的人。因為我在琴房中彈琴時無意之中抬起來我看到了鴿子,她正在花園小徑上散步,然而她突然彎下腰去嘔吐,這種場景讓我猛然間想起了斑鳩。我奔出琴房走向了鴿子,她已經嘔吐完了,我把她拉向琴房,詢問她身體的狀況,她說已經好長時間沒來月經了,我本能地將目光盯著鴿子的腹部,我沒有懷過孕,然而,小時候我看見過我母親,我姨媽懷過孕,我知道懷孕會增加腹部的負擔,會使小腹像小山丘一樣隆起來。我已經感覺到鴿子的腹部開始起伏著,我把她拉向一片蔭叢深處,我暗示她道有沒有懷孕的可能性。她笑了,散發著甜蜜和羞澀的那種笑,我提醒她說斑鳩從前也懷過孕,後來流產了她好像並沒有忘記那件事,然而,斑鳩墮胎的事件似乎並沒有像一道陰影籠罩著她,而相反,她似乎甜蜜地期待著自己懷孕,她抑制不住這種喜悅,她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如果真的懷孕了,就可以讓黃家文將她贖出去,然後再嫁給黃家文,做黃家文的太太。
這是一個驛妓的理想嗎?我陷入了這種理想之中,如果鴿子真的能懷上孕,然後嫁給黃家文,那並不是一件壞事。在那些日子裡,我試圖證實鴿子已經懷上孕了,我想我應該盡可以地幫助鴿子實現這個理想。眼下,我所應該做的第一件事情就為鴿子秘密地請一個郎中,以此才能證實鴿子有沒有懷上孕?我知道,要請郎中只有到驛館外去,我們驛妓是沒有任何權利出門的,然而,我們卻可以稟報姚媽,如果身體病了就要稟報,這一向是姚媽的規則之一,如果你不稟報,私自隱瞞病情的話,你就只有等死。
大多數驛妓有了傷風咳嗽之類的事就不得不盡快地稟報。因為大多數驛妓都害怕死,大家寧願苛延殘喘地活著,也不願意死在驛館裡。我想,我應該去稟報姚媽,然後等郎中出現時,私自買通郎中,對付一個郎中並不困難,然而不能讓幽靈般周轉的姚媽在之前觀測到鴿子的變化。
毫無疑問,鴿子已經在變化,讓一個已經懷上孕的女人不變化是不可能的,最致命的還不是鴿子身體的變化,如果鴿子有種心計的話,她可以盡可能地隱藏在這種變化之中,最致命的是鴿子的那種理想,這個理想使鴿子固執地想讓整個世界知道自己懷孕的現象。當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鴿子時,她不能為然地說:"我就是要讓姚媽知道我懷孕了,我知道,姚媽害怕黃家文,因為黃家文是軍官,黃家文帶著軍隊有槍有人,姚媽害怕這一切,所以,姚媽在黃家文的面前顯得畢恭畢敬"我制止了鴿子的這種天真想法,我提醒她斑鳩墮胎的事件,鴿子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刻,她用手撫摸著腹部說:"好吧,烏珍,我就聽從你的去辦,在郎中沒有證實我懷孕之前我一定不會聲張的。"
當我和鴿子之間達成這種內部的協議之後,我很高興,我想,通過我、鴿子一定會心想事成,所以,我把鴿子生病的事情告訴了姚媽,按照我和鴿子事前的商計,鴿子就臥床躺下,一旦聽到姚媽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鴿子就佯裝咳嗽。果然,聽到了我的稟報聲時,姚媽也同時聽見了鴿子的咳嗽聲,有些心煩的姚媽說:"那就請郎中吧,讓男僕去好了。"
郎中是在第二天早晨進入驛館的,我已守候多時,時時刻刻緊盯著出入驛館的人,郎中來臨之前,我已經把一根金條放在一塊絲綢帕子裡包裹好。我想,郎中進入鴿子的臥室之前,我一定要把這根金條提前交到他手上。從前花園穿過後花園才到達鴿子的臥室,這個時刻也正是姚媽在梳妝的時刻,因為太陽剛剛升起不久,姚媽肯定坐梳妝台前化妝。
果真如此,姚媽似乎對鴿子的咳嗽聲不感興趣,所以,郎中進入鴿子的後院時,我並沒有看見姚媽的影子。當我和郎中上樓時,我突我把那塊金條塞進了他的口袋,並吩咐他說:一定不要把鴿子真實的病情告訴每一個人。尤其是不要告訴給姚媽。郎中點了點頭,我從他眼裡感受到一種同情,他似乎理解我們的處境。"
鴿子果然懷孕了,郎中的到來證實了這一點,當郎中告訴我和鴿子這個消息時,最高興的當然是鴿子,她即刻從臥室上翻身起來,就在這一刻,我們都聽到了腳步聲,她的腳步聲很特殊,腳底會散發出一種征服欲,她想征服每一個驛館的驛妓,當然,在這樣一個時刻,姚媽的腳步聲並沒有像我所想像的那樣忽視了通向鴿子的樓梯,忽視了郎中的腳步聲。
姚媽來到鴿子的臥室,就把郎中私自喚走了。鴿子站在臥室中喜氣洋洋地說道:"我終於懷孕了,我終於懷上了黃家文的孩子了。"我制止了她的這種顯得有些無知和單純的聲音。我想,現在,我要爭取第二個方案:我要見到黃家文,把鴿子已經懷上他孩子的事情親自告訴他,我要問他怎麼辦?我下樓以後見到的第一個人當然是姚媽,在這個小世界裡,我說過,她總是在我身邊,在我最不想見到他的時候出現在我眼前,而且,每當她我朝著我迎面而來,或者在我猝不及防時,從我側面的小徑上走出來時,大多情況下都是為了在我面前宣布她的決定。
在無以計數的決定之中,我已經記不清楚她聲音的旋律感了,因為她的降臨總是會混淆我已經有的記憶,混淆我生命中那些清晰的現場,也許,這就是姚媽,她在可能或不可能地情況下對我們驛妓的肉體,那一具周轉不息的肉體——充滿了物質上的貪婪,而一旦這些肉體停留下來,姚媽就會對床上的肉體發生質問,鴿子的佯裝咳嗽並不能逃離姚媽的質問,她依然要越過她早晨梳妝台前的鏡子,依然要喚走那個郎中。
所以,當姚媽告訴我鴿子白了,我賄賂郎中的那塊黃金顯得多麼的微無不足道,因為姚媽冷笑了一聲,從她的冷笑之中我已經知道她的決定。所以,我不能能眼看著讓斑鳩墮胎術依然重演。我買通了守管後門的男僕,我不得不再次動用我的黃金,它們是男人給予我的——現在,我在困難的時期也用在男人身上。這是一個午後,我知道,午後是姚媽睡覺的時刻,無論天氣、情緒和忙碌都不能影響她在午後時刻的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