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祭 第189章
    當我剛想叫喊出她的名字時,她上了船,波濤聲很響,她獨自上了船,她沒有成為戰俘,是因為她之前已經脫離了慰安婦名單,我不知道她與我告別之後為什麼沒有尋找到慰安婦,若干年以後,在東京她隱居在一座公寓樓,她告訴我,她與我告別以後,就想見一面熾燃,她沿著已經夷為廢墟的城尋找著熾燃,這樣一來,她花費了很長時間,她無法尋找到熾燃,她當然永遠也無法尋找到熾燃了。她絕望著就這樣忘卻了回歸日本慰安婦營區的道路,就這樣,她在戰爭結束以後沒有淪為戰俘,她獨自搭輪船回到了日本。當我告訴她我最後一次見到熾燃的情景時,她的嘴唇顫抖,我們都老態龍鍾,我們都在同樣的顫慄中尋找著我們曾經愛過的中國男人。

    當我目視著貞玲上了船以後,我同時也上了另一張船,船帆揚起時,我離開了緬北,周轉了很長時間以後我回到了倫敦。有很長時間,我彷彿都在睡覺,在睡眠或做夢,將觸鬚伸到從緬北到中國的路上,所有經歷的故事都在奴役著我,彷彿沉重不堪的石頭壓在身上。這樣的時間過了很久,終於我在一個早晨醒來了,那是因為我的朋友喬裡尋找到了我,當他拎著一隻箱子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整個兒地醒來了,因為喬裡打開箱子的一剎哪間,我嗅到了油彩的味道。

    慰安婦們又回來了,在油畫中出現了她們的身體。

    在喬裡的鼓勵下,我拿起了畫筆,同時在喬裡的策劃下,我的畫展開始在一家小畫廊舉行,我沒有想到,那家小畫廊因為展出了二戰時期慰安婦的油畫展,引來電台和電視、報紙的多名記者。於是一場歐洲巡迴展覽同時進行了。

    當我脫掉衣服畫出自己的身體時,我的身體上依然保留著那些油彩,我面對著牆壁上巨大的鏡面,開始繪出我身體的苦役和事件。那個冬天,壁爐中燃燒著火焰,我就這樣畫著我自己的人體,然後,人體畫結束以後,我決定,我終於作出了一項重大的決定:讓這些油彩從我身體中消失,讓這些第二次大戰中殘留在我身體的色彩永久地消失。

    我用特殊化學液體洗濯盡了油彩的殘留物以後,我的畫展在歐洲巡迴地展覽著。尤其是那幅長卷震撼了歐洲的觀眾,這些有力的證據揭示了日本侵華主義者的不為人知的另一種罪惡。我準備帶著這些畫捲到中國去,我經過了日本,這是我變得老態龍鍾前的一種尋找,因為我知道,我已經老了,我已經太老了,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告別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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