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的墮胎術成功了。貞玲卻已經昏厥過去,她大約是被嚇昏過去的。或者是被絕望所籠罩著,無法睜開雙眼面對這個事件,因為她的孩子湮滅了,菊野子低聲說道:"她很勇敢,就像我當時一樣勇敢,這是一個超越生命的時刻,我彷彿再一次看到了當年的我自己當時,沒有一個人趕到我身邊,過了很長時間,我醒來了,我開始面對我自己的身體,然後我站了起來,幾天以後我就穿上了軍裝不錯,我就這樣戰勝了自我,今天,貞玲也同樣戰勝了自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在菊野子的臉上看到笑容,而是看到了淚水,她讓我離開貞玲,她幾乎是在哀求中讓我離開,並堅信貞玲會自己站起來,告別這段往事,她深信:貞玲自己站起來時,她的心會隨同意志變得無比堅硬起來。
離開貞玲時,我看到了血塊順著溪水在往更深的峽谷流去,我的心境一片淒涼,猶如身體中最美好的希望被切割出去了。
菊野子說得不錯,她再現了當年自己從山坡上醒來時的一幕:貞玲醒來時意識到了血塊已經從子宮中流乾淨,因為她的身體由此再也無法感知到一個小生命同她溶為一體的現實。她釋放了自我的身體,並與此跟身體徹底地去搏鬥重新站了起來,她甚至也沒有回過頭去看一眼,那條流淌著血塊的小溪流,從那一刻開始,貞玲完全變了一個女人,她是怎麼走回來的,作為一個剛剛經歷了人流術的女人,而且是這樣的人流:她採用了非人道的態度,用肆虐的姿態撕開了自己的子宮,她在無形之間揮舞起一把剪刀,剪斷了她跟那個孩子的親密關係,從而導致了子宮口張開,因為她的子宮已經不可能接受那個孩子的成長,因為孩子已經變成了碎片。菊野子把她變成碎片以後,同時也把今天的貞玲變成了碎片——在操縱個人命運史的時刻,菊野子也在盡心盡職地操縱著她人的命運。我在等候貞玲從山上回來的時候,時刻能夠感受到菊野子在營區內的草坪上走來走去。
我站在另一片草坪等候著。我的心靈和身體在變成碎片以後,依然能夠感受到身體無法超越的現場和時間的魔法,現在,我在等候著被菊野子所精心設計的那種人性的悲劇,我作為局外人,作為旁觀者,我在跟著舞台的主角出現。序幕早就已經拉開了,我已經意識到菊野子和我都是配角,我們在朗讀各自的台詞,我們的牙床已經累了,所以在等待著主角出現。
這舞台蕩漾著血腥味,也蕩漾著碎片,它們同時交織在一起,序曲演奏了一遍又一遍,我感到菊野子已經因為等候開始變得焦躁起來了,她的焦躁跟我一樣。
我之所以焦躁是因為我害怕貞玲無法站起來,我害怕她就此倒下去,就再也無法站立起來,這樣一來,面對人的身體,我們應該怎樣作出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