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祭 第118章
    鑰匙已來到了我手中。喬裡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讓我作為女主人潛入這裡,他甚至提議如果我留下來,可以來此居住,並在其中繪畫,順便照顧一下他庭院中的中國花棵植物。它們是牡丹、芍葯、月季和百合。我很樂意為他做些事,他明天就要出發了,我把幾幅油畫交給他,托他帶回倫敦,他不再提讓我離開的事,他大約已經對我離開中國的事不帶任何希望了。

    於是我離開,我要搭乘那輛日軍敞篷車回軍營,喬裡站在門口送我。他擁抱了我,告訴我說用不了多長時間又會回來,他已經愛上了中國,而且在中國還有他的房產,所以他在倫敦不會呆太長時間的。我迷惘地點點頭,我們都與這個國家有密切的聯繫,儘管這裡發生著戰爭。我轉過身,朝著小巷走了出去,我沒有回頭,而是朝著那輛敞篷車,它是草綠色的,它也是破損了的行囊。我們都是疲憊旅途中的舊行囊,我們不知道在哪裡,也不知道將來意味著什麼?

    將來是無法企及的靈魂,我總感到那個已離我而去的,已經脫軌中的靈魂正在某個地方等待著我,將來這個詞彙帶來了期待,把我置於其中的牢籠映襯得金碧輝煌,將來,意味著如果我活著的話,會活在無限的春光裡,而此刻,我必須準備好辭行碼,準備好迎候殘酷和死亡交替出現的意境,並把自己變成蟲蛾,飛撲上去。

    蟲蛾的赴死來往中,值得人類借鑒。不僅僅如此,蟲蛾那種纖巧的理想精神,只是為了尋找到光焰,哪怕變成灰燼也不畏懼。我研究人性的時刻,有時也在研究蟲蛾,自從進入熱帶的緬北開始,蟲蛾就來了,它們無所不在,從草幔中飛出來,越過潮濕的地域,溝壑,把我們肉眼無法捕捉到的光亮全部看見;在營帳外,潛藏著繁殖蟲蛾的大地,它是潮濕帶來的繁殖力,它是憂鬱和死亡的火葬地,所以,面對蟲蛾,我們還能害怕什麼?

    首先我又回到生命中的監獄,它是我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無意之中陷落之地;我握著喬裡給我的鑰匙,自此以後,我就放開了離開的企圖和幻想。我想,我也許會變成中國土壤中繁殖而出的那只飛蛾,用我的全部力量,去尋找生命中的焰火。

    焰火在那裡,我被滾滾塵土帶到了營地,此刻,士兵們正站在露天的溝渠邊游泳、沐浴——他們裸露著年輕的身體,不時地開始戲水游泳,常識告訴我說,最黑暗的夜晚又要來臨了。大凡士兵們洗澡的時刻就意味著慰安婦將開始她們的職業生活。

    肉體的職業,如果發生在戰爭中,意味著撫慰士兵的身體,然而,肉慾在這裡,已經成為戰爭中不可缺少的生活,大凡士兵們參戰前夕,總要調譴大批的慰安婦開始她們的職業生活,而且這不是一夜,而是兩夜或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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