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玲當然不知道,她被囚禁了。
這是一片囚禁地,即使她是日本籍舞妓又能怎麼樣,進了營帳內的任何人,都失去了行走的自由,即使她想在黎明時分端著臉盆到外面的泉水邊洗臉,也不可能實現。我看著這一瞬間發生的現實,對於我來說,這種現實已經根深蒂固,我早就已經習慣了這座囚房似的監獄,然而我已經想方設法地去面對它和支配它的存在。然而,貞玲不一樣,我感覺到她在搖頭,她在沉思,然而,她似乎很快就懂得了生活在一座軍營中的規則了,她只是領教了規則而已,還不知道她所置身的世界是一座監獄。她很快就回到了水籠頭下面洗臉,她在進一步地適應這種變幻,而她在洗完臉後卻開始了梳妝。
她回到了營帳,她懸掛起了一面圓鏡,把它掛在營帳內部的支架上,那架子是我用來懸掛畫布的。圓鏡很美,這是典型的日本貨,它圓潤的線條彷彿跟它國家所發生的戰爭構成了最大的衝突。她打開了箱子,這箱子並不玲瓏,很大,裝滿了她的衣服,那些日本和服如果懸掛起來,一定是在作一次小型日本服飾的展覽,我第一次領教到了日本和服的美,我隱隱約約地認得,熾燃有一次告訴過我,日本和服的形式曾在中國唐代的服飾學中獲得過靈感,也可以這樣說,唐朝的服飾使日本服裝設計師們受到啟迪,他們後來演變了這種服裝,所以它顯得柔美,突出了日本女性最為妖嬈的身體特徵。
貞玲力圖在和服中尋找到最能體現她此刻心情的那套服裝,終於,她尋找到了一套橙紅色的和服,她穿在身上,轉身問我,漂亮不漂亮?我在欣賞這個少女的美,日本和服的美——我遺忘了戰爭,暫時拋棄了不愉快的,令人窒息的絕望。我在這一刻,陪同年僅20歲的貞玲沐浴著日出前的那一種清新的空氣,彷彿長出了身體中自由飛翔的幼芽。我讚美著這個早晨穿著橙色和服的少女之美,讚美著她的體姿中一切洋溢著希望的那種美。然而,我卻忽視了作為舞妓的貞玲的另外一種目的,她化了妝,現在,她彷彿是從日本古典繪畫中走出來的舞妓,她柔美的四肢為我跳了一曲櫻花舞,她顯得如此地單純,如此地快樂。然後,她出了營帳,門簾被掀開的那一剎哪間,我突然意識到了已進入20歲的貞玲正以日本舞妓的形像出現在現實中,她趿著木屐的腳在飛快地奔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