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她終於跑到了菊野子的營帳前,菊野子已經著好裝,她的軍裝使她依然是菊野子——她永不可能變成穿著和服奔跑的貞玲,在這個早晨,當貞玲穿著橙紅色和服在奔跑時,我眼前飄曳起來了另一幅畫面:不久前,那是貞子懷孕的時期,當我帶著她隱藏在喬裡的中國庭院中時,當我們奔赴途中時,貞子也穿著和服,著色大概是水紅色的,那是一種愛情的色澤,也是無限幻想的色彩。當時,貞子懷著孩子,她只想把孩子生下來,所以她出了軍營,那時候,我只想一心一意地作為一個旁觀者的女人,懷著仁慈的心前去捍衛她作為一個女人的幻想和希望;那時候,我多麼希望貞子借助於神意的安排徹底地逃離開軍營,逃脫這座活生生的監獄,然而,她卻回來,等候她的只可能是死亡。現在,她的妹妹又依然穿著橙紅色的日本和服在奔跑,在貞玲看來,橙紅色是燦爛的色彩,也就是說是被她的舞妓生涯所幻想出的色彩。
菊野子興奮地看著她的著裝,審視著作為日本女性的青春妖艷之美,菊野子彷彿也滋生出了另一種野心勃勃的美,要帶著這只舞妓隊伍出現在前線,出現在彈片飛舞的陣地上。在這點上,菊野子也像貞玲一樣對彈片、死亡缺乏瞭解。所以,就在那個上午,菊野子駕著一輛敞篷車,帶著貞玲和另外八名舞妓,擅自離開了軍營,因為在那天上午,三郎不在軍營,所以,菊野子似乎有權力決定一切。
而我不可能上敞篷車,菊野子站在敞篷車上伸出手來——就這樣,所有的身穿和服的舞妓們上了敞篷車,還沒等我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車子就從我眼前消失了。當時的我也並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退下去了,退回到了營帳——我面對著一隻翻得亂糟糟的日本箱子,幾十套彩色和服互相糾纏,當時,貞玲還來不及收抬她的箱子就趿著木屐跑出去了。我整理了一下她的箱子,把亂糟糟的一堆衣服疊好,依次放在箱子中,三郎回來了,他回來時已經聽說了菊野子已經帶著由貞玲組織的日籍舞妓隊奔赴前線去了。對此問題,三郎顯得很焦躁,他說女人們都瘋了,戰爭前線並不需要舞妓,而且舞妓上了前線,會分解軍人的注意力。他首先埋怨說是菊野子瘋了,然後再埋怨說是貞玲瘋了。他說,女人是無法支配戰爭的,女人應該在戰爭中撤退,她們只能在後方做好服務工作,比如,慰安婦,我感到我已經意識到了貞玲的理想與戰爭開始對立,她的理想注定要失敗,因為按照三郎的戰爭論,戰爭不需要女人,女人只能留在後方做服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