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三郎和我面面相覷的時刻,門簾再次被掀開了。菊野子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意外出現的女人。我十分驚異地看著菊野子,同時也看著那個女人,她就是貞玲。就是她的出現,讓我無法離開,而且從今以後再也沒法選擇離開。只因為她竟然跟菊野子站在一起,而且是菊野子把她帶到了我身邊,她走過來,她記得我,那天晚上,在燭光熄滅之前,我曾經跟她談論過她的姐姐貞子,我告訴過她我是她姐姐貞子的好朋友。現在,我彷彿已經看到了貞子,她竟然跟貞子長得酷似一個人,只不過她的體態比貞子姑娘要更纖巧一些。
她跟菊野子站在一起,看不出來任何一種陰霾已經在延續著,貞子去世之後的那種籠罩我的氣氛,似乎又回來了。我感覺到了菊野子施展的陰謀又已經開始實施,她既然可以從軍部把貞玲帶到了這裡,這暗示著什麼?菊野子是女人,卻在暗中操縱著女人們肉體的命運——這場苦役從此刻開始,已經開始在貞玲的命運中出現。
三郎退下去了。他在逃避或力圖回到他的世界中去,從某種意義上,他的世界就是戰爭和武器。他似乎已經意識到了我的無法離開——他從菊野子所帶來的這個女人身上,已經看到了我再一次重新被奴役中的命運,所以,他可以離開了,他用不著擔心我會離開了。
我已經根本無法離開,甚至我已經忘卻了喬裡推著自行車,正站在軍營外的鐵絲網旁邊,翹首等待我的影子。
貞玲一出現,我的頭又開始被厚重的毛氈子所蒙蔽起來,巨大的眩暈讓我感到說不出來的迷惘;貞玲與菊野子站在一起的場景,令我感到束手無束地悲哀,我又一次意識到了一種已經從我靈魂中撤離的東西又回來了。
我放下了箱子,放棄了離開的計劃。
我像從前一樣在毛孔中充斥著一種無限憐憫的液體,除了血液外,我的所有液體卻從毛孔中流動著——我原來是女人,現在依然是女人。我再一次被貞子臨別的囑托所捆綁著靈魂,箱子已經從我手中掉了下去,歸回倫敦的路線已經被煙雨所罩住。
之前菊野子已經宣判了我的苦役。
我的命運彷彿早就已經被她所暗中控制,只因為我是女人,我既擁有肉體之軀,也擁有憐憫和慈仁的本能,這兩者必須使我留下來,我看到了貞玲右手拎著的箱子,菊野子對我說,軍部已經把貞玲調到了這座軍營,從此以後,貞玲就可以留在軍營了。
難道貞玲不做舞妓了。
此刻,我想起了一個男人,我想起了他與貞玲曾經在日本所發生的關係,我知道,貞玲留在軍營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要重操貞子的舊業,意味著她要成為日籍慰安婦。這正是貞子臨死之前所牽掛的事,也是她用游絲般的氣息囑托我所做的事。
菊野子告訴我,貞玲到軍營來,是要組織舞妓團,她肩負著帝國最為重要的使命。我微微地吁了口氣,在我看來,舞妓跟慰安婦不一樣,她們只是用舞姿為她們的帝國服務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菊野子讓貞玲跟我同住,說彼此可以互相照應。貞玲看上去十分樂意跟我同住,她說既然姐姐在中國前線,她也會很快見到姐姐貞子的。
她的話讓我感到驚訝,原來她直到如今並不知道貞子已逝,因為她是追隨貞子而來的。自此以後,我的營帳又增加了一張日軍軍用床,貞玲作為日軍舞妓便開始留下來了。一件十分刺手的事情正在等待著我,貞玲看上去是那樣快樂,她有兩個理由讓她快樂:第一,她沿著貞子的路線終於來到了中國;第二,她在中國尋找到了消失已久的戀人熾燃,這兩件事都跟我有聯繫。我已暫失去了離開的可能性,貞玲的到來如此的慢,使我昨夜與喬裡默認的離別中國的道路顯得如此地迷惘,當我在午夜上升時,想起喬裡還在外等我時,喬裡已經不見蹤影,我又一次失約,我又一次陷得越來越深,而此刻,貞玲還沒回來,是菊野子把她帶走的,晚飯以後,菊野子就把她帶走了。我點上燭光,我在等她回來,彷彿增加了她,又讓貞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