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祭 第89章
    所有的現實超過了我們想像中的,力圖想捕捉到的一切,現在我明白了,我留下來已經多餘的,因為已經不再為任何人承載諾言和別的什麼東西。貞子已逝,所有的我掂念的、不可以離開的糾纏在這一刻彷彿已經變得簡單、明瞭。三郎貼著我耳朵說出的這團現實的迷障使我突然想離開軍營,回到另一個地方去。我想到了喬裡,在這一刻,似乎只有他可以抓住我的肩膀,帶我回倫敦去。

    我在小鎮買顏料時,前去尋找喬裡。我把手放在門上,猶豫了片刻,我還是決定敲門。喬裡打開了門,他有些恍惚地看著我,有些質疑地判斷我的出現是否顯得真實。我知道,真實在這個世界上已經顯得十分珍貴,因為一切都是模糊的,不確定的,難以測量的,所以,真實意味著我們彷彿在夢境中相遇。

    喬裡依然沉浸在他的中國繪畫中,他已經畫完了一幅畫,他似乎已經做完了一件事,在我進屋之前,他還在決定是回英國還是留下來,然後就聽見了叩門聲。

    我來了。然而我卻沒有即刻間說出了我想離開的計劃,我是陰鬱的、冰冷的,不可言說的那個人,只有我身體的一切疼痛在無言中隱藏著我的一切迷惘;我來了。我已經失去了青春應該擁有的塗鴉似的幻變能力,此刻我陷在中國明媚而破碎的國土之間,我像蜜蛹似地作繭自縛,難以抽身而出;我來了,在昔日孩提夥伴的身邊,我尋找到了童年的往事,那些無憂無慮的片斷,能夠切割出我面臨的現實嗎?

    喬裡依然保持著那種幻想,讓我與他一塊離開的現實。他提醒我說道:"這裡很快就會被戰爭徹底焚燬,我感到我已經無法繪畫了,那個想像中的中國已經由一隻美麗的大花瓶逐漸地變成碎片,我們為何非要留下來呢?我們為何非要留下來?"我在喬裡的目光中捕捉到了解脫出去的道路——從中國境內進入緬北,就可以尋找到回倫敦的路線,這條道路離倫敦最近,我點點頭,決定回軍營作一次了結,喬裡抓住我的手臂說:"你如果回去,我感覺到就會很難出來,我感覺到你如果重又回去,那些糾纏你的人或事將重新出現"。我笑了,我的微笑,在那一刻,是那樣無知和單純,喬裡也許在我的微笑中感覺到了可以信賴我的決定,他鬆開了雙手,在堅持挽留我留下來的一個夜晚裡,我們倆人都沒有睡覺,我們不點燭光,喬裡很長時間已經習慣了黑暗,因為點上燭光意味著吸引日本人的巡邏的腳步聲,日本人每夜都加劇著巡邏的腳步聲,因為這一地區出現了地方組織的抗日游擊隊伍,不時地進入城鎮,比如,日軍總部軍火庫的爆炸,就是一件實例。作為藝術家的英國人喬裡不想自找麻煩,他在黑暗中冥思,送走了一個個漫長的夜晚。

    我們坐在中國庭院中,不時地傾聽著日本人巡邏時的聲音,每當聲音越來越近時,喬裡就會打著噓的手勢,其實我們說話時的嗓聲已經很近,喬裡離我很近地坐下來。沒有一點睡意,我們談得更多的是中國即將面臨的困難,我們在這一刻遺忘了兒時的快樂。然而,我們依然面臨著早晨的降臨,我還是得回去一趟,不僅僅為了取我留下的東西,似乎還面臨著一場告別在等待著我。送我出來的敞篷車早已回去,事前,我就告訴司機,我會耽務一段時間,讓他先回去,事前,我就估計我也許會留下來嗎?現在,喬裡騎著自行車,除此之外,似乎再沒有別的交通工具可以取代了,我和他卻天真的以為,他送我回去取一下東西,同時也可以順代把我用自行車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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