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玲應該出現在哪裡,這才是一個現實問題。在三郎從我懷中脫離出去不長的時間裡,我經常感覺到一種變化讓人心悸,首先,日本軍營內不斷地出現傷兵,他們大都掉了腿和手臂他們剛參戰回來,眼裡顯現出我無法進入的蒼涼。其次是狂歡,那些僥倖活著和免於傷殘的士兵奔赴軍營中後,意味著發洩戰爭給他們肉體所帶來的絕望和恐怖、痛苦,現在我驚訝不已地看到了一個女孩。
她在不久之前被我看見,之後,她消失了一段時間,現在卻回來了,她十六或十七,是整個軍營中最年幼的女孩。也是惟一說漢語的中國女孩。看見她,我知道,她已經被訓練過了,之前,她已經同另一個中國女孩經過了肉體訓練,在野蠻的訓練中,肉體被改變了命運,於是她的同伴和她分開了,她來到了這座軍營,另一女孩到了離她很遠的一座軍營,兩個女孩是在日軍進入中國邊境時淪陷。她們無知地奔逃著,很快就被日軍巡邏時發現。
她們是少女。
意味著身體是花蕾,而一旦陷入日軍的捆綁,她們的命運就變成了一口口中國似的水井。我在出入那座中國小鎮時,經常會與水井相遇,我還趴在水井邊緣照過我的面孔——這是熾燃教給我的中國式魔法,它以明鏡般的水底深淵,讓我看見了晃動在水波上的臉,我的臉比原來增加了更多的焦慮,同時似乎還游戈著少許的碎片;我的臉,水底深淵中不可呼吸到的另一種面具,在這裡,正在歪曲著。我在佈滿水井的小鎮中依然尋找過熾燃,可他的行蹤越來越不清晰,他的行蹤像戰爭一樣陰鬱沉重,使我暫時無法穿越。
她是少女,意味著我想走近她,尤其當她是一個中國少女時,走近她的慾望是如此地強烈。我知道了她有一個中國式植物的好名字,名為荷花。這是水中的植物,如今正站在一排簡易竹竿下晾衣,她伸著長長的脖頸仰頭看著我,目光生澀,似乎卻充滿了希望。那希望是從肉體中長出來的荊棘,盤桓在她周圍的世界中,很快她就走了,她並不知道我在研究她,我在研究戰爭以及囿於此處境的女人們。終於,又一個黑暗的黃昏降臨於軍營。
慰安婦女們在進行職業生活時都要在胸前掛一塊木牌,上面寫著自己的名字。我看見了荷花,她們一群人正排成隊列站在菊野子面前。在這裡,菊野子是霍亂,是罪惡,是鋒韌。
我無法言及我對菊野子的那種厭惡,然而,在這裡,咒語顯得如此地怯懦、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