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營區,慰安婦患上性病是一件危險之事。儘管如此,性病是任何時代無法逃避的——從身體上傳播的瘟疫。尤其是在戰亂中,在性與性別毫無規則的日常狀態下,性瘟疫彷彿鴉片的瀰漫。日營區的那次性檢測是在一個上午開始的。恰好,我站在營帳外分釋顏料,那些顏料因時間太長,已經不易虛釋,我改換蹲著、站起來的姿態,等待著那些乾枯的顏料在調色板上,被我的一片禱詞所感動,從好幾天開始,我已經發現這些顏料的乾枯,它們因為漫長的輸運期而乾枯,因為阻隔中的各種樊籠而乾枯——同時也因為無人問津而乾枯。等到我終於觸摸到它們時,然而發現它們不過是一些已經存在的色澤而已,如果缺乏耐心,它們會被我拋進垃圾堆裡去,然而,我怎麼會忍心把它們隨手扔進垃圾堆去呢?
在這個物質異常聵乏的戰區獲得它們已經是一件來之不易的事情。所以,我只好禱告它們只被我召喚,因為,我需要它們幫助我在這個罪惡的深淵中——尋找到銘刻記憶的方式。於是,使用水虛釋並等待著它們從緩慢中溶解,已經成為了惟一的方式。
營帳外我看見了那個軍醫,很長時間我也許已經忘記了他的臉,我卻難以忘卻他的殘酷,他對待慰安婦女所施用的最為原始的刑法,正是他為李秀貞使用了墮胎術,正是他把鮮血淋淋的手套拋進了荒草之中,不僅僅我收藏著那副手套,我還收藏著李秀貞的吶喊聲。他此次出現在外面,意味著什麼呢?
我沒有想到,最先看到他出現的還有一個女人,她就是李秀貞,她當時也許正懷抱著她的布娃娃在營帳外散步。這個女人,在陷入發瘋狀態以後,每天都用這種循環不已的方式——度過並消耗著她生命中最為絕望而萎靡的時光。
李秀貞看到了日軍醫的出現,似乎重又回到了墮胎的那個時刻,她本已經喪失了分辨時間的能力,也同時失去了正常人的思維方式。然而,在那樣一個時刻,她卻瘋狂地奔向前,大聲地叫喚著:"你來了嗎?你來了嗎?太好了,你來了就可以帶我回去尋找孩子,帶我回去吧!告訴我,你把我的孩子帶到哪裡去了啊?"
暮色中的布娃娃就這樣從懷中滑落在地上,自此以後,我送給她的那個布娃娃已經失去了魔法,再也不可能進入她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