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卻從我手中接過了那只箱子。我沒有抵抗,他的一切行為似乎顯得很溫和,甚至在他從我手中接過那只箱子時,我感受到從他嘴裡散發出的一種氣味,他之前一定咀嚼過清香的薄荷糖塊。不錯,是糖塊,因為我和熾燃在一起時,也同樣喜歡咀嚼這種從自然原野中散發出來的味道,以逾越開我們周圍氣霧瀰漫的惡濁味。他以商量的口吻對我說:"你可以留下來,呆在營地,這裡對你相對來說顯得安全些。你要對你的生命負責,如果一枚子彈射擊而來,你就可以死"。
這是出發之後,第二次我眼前升起了死亡的意象,如果真的有那麼一枚子彈射來,我就會要了命嗎?我笑了笑,也許是他剛才所發出的聲音,對他的聲音我感到不屑一顧,我彎下腰拎起了箱子。顯然我必須離開,這並不是我準備呆下的地方,也不是我實現幻想的地方。他從我手中抓過了箱子說:"你必須留下來,到外面你只會去赴死。"他再一次讓我清醒地面對我們所置身的這個世界,並且讓我格外清醒地看到了死亡的意象,難道僅僅是為了讓我鬆開緊抓住箱子的那雙手,讓我留下來嗎?還沒來得及讓我思慮,他已經把我送到了旁邊的一個房間,並且毫不遲疑地說:"我告訴你,如果離開此地,你的生命就沒有保障,而且我也告訴你,自從進了這道門,你就無法走出去了"。
門從外面掩上,然而並沒有鎖上,我打開門,一個日軍卻站在門外,彷彿是一個哨兵,堅守住這房間,哨兵對我說:"三郎囑咐了,讓你先洗澡,然後再用餐"。他叫三郎,這是許多日本人慣用的名字嗎?直到現在,我依然沒有畏懼感,也許這個叫三郎的日本軍官只是出於一種對於我生命的憐憫,想把我從他一再申訴中的那種死亡的現實中拉出來而已,因此,我也許根本就用不著害怕他。
我進了浴房,在戰爭時期,能住進這有浴房的房間,對於我來說是意外的現實。而且我確實已經很長時間沒洗澡了,在船上,除了嘔吐,暈船以外,我已經喪失了任何身體中的要求。直到現在我才感覺到:原來我的身體是如此狂熱地渴望著洗澡水的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