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你有過最美的邂逅
共你有過一些風雨憂愁
共你醉過痛過的最後
但我發覺想你不能沒有
李衛服侍胤禛坐下，胤禛幽幽地看我一眼，道：「今日咱們隨便聊聊，不講禮數。」
李衛呵呵傻笑，卻不言語。我側眸偷偷凝望胤禛，見他雙頰瘦削，面容憔悴，心潮起伏難平，思念像是一波一波海浪在心中滌蕩。
沉吟片刻，李衛朝我遞個眼色，起身給主子斟酒：「主子，這位朋友便是我那位幕僚，新政之事全賴他出謀劃策，功勞委實不小！」
胤禛微一頷首，淡淡的道：「未請教？」
「在下姓舒，單名一個展字。」我聲音發顫，十年沒和他說話，竟然口齒不靈，只得胡亂應了一句。
「這名字倒是奇怪得緊！」他神色幽邃，喃喃自語道。
沉吟半晌，李衛乾笑兩聲，插言道：「主子你有所不知，我在雲南當差時，便結識了她們母子。她向來性情古怪，這名字也特別，我揣測大概舒即是展，展即是舒之意。」
「母子？」胤禛見我一身男裝，微微一怔，神情卻言笑自若，又道，「李衛，你的學問長進不少麼！」
李衛臉上一紅，陡然謙虛起來，輕聲說：「主子說笑了，我李衛若非有她代為引見一位教書先生，怕是至今還是大字不識！這十歲的娃娃恁的不簡單，小小年紀就已滿腹經綸，教我綽綽有餘，況且主子也知道，我有個聽書的癖好，念完書還可聽這朋友說上一段，省得每日在茶樓酒肆閒逛，豈不兩全？」
胤禛笑而不語，李衛卻來了精神，說起浙江推行新政之事，眉飛色舞，滔滔不絕，講到驚心動魄處渾然忘我，聲帶嗚咽，眼含秋水。我杵在旁邊，一言也插不進，心中又是怨怪又是焦急，只得給他們斟酒，這主僕二人灌下一杯又是一杯，幾個時辰下來，都有了幾分醉意。
李衛強自張看醉眼，言辭含糊，側臉朝我一笑，問：「這楊過終究等到他妻子小龍女沒有？」
我狠瞪李衛一眼，暗怪他酒後失言，不想同他繼續糾纏，繃緊雙唇一言不發。轉眸看向胤禛，見他此時醉眼迷離，怔怔地看著我發呆，神情複雜之極，彷彿腦中正在收集記憶的碎片，只是總是難以拼合完整，我深知他苦苦找尋那片就在我心裡，正是他企盼多年的一個答案！
「他到底等到妻子沒有？」胤禛的聲音遠遠的飄過來。
我癡癡與他對望，嘴唇輕蠕，緩緩說道：「他妻子……沒有死，當初為他自盡，確是抱了必死之心，幸而死裡逃生。他若非信守誓言，十年如一日，恐怕這二人此生再難重聚了！」
「但願他們不要再擦身而過。」胤禛眼波一蕩，黑眸中燃起熊熊烈火。
我陡然想起戴在臉上的面具，不禁心生感慨，暗道：「幸而再見他時，已滿了十年，否則『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又是何等淒涼！」
正沉思間，卻見夥計輕叩房門，悻悻地端上三份蛋炒飯，黃燦燦一片。三人愕然相顧，誰也沒動筷子。我想及方纔那番詭詐之辭，料定胤禛進門時早聽得真切，窘得斂眉垂目，李衛放肆地狂笑出聲，胤禛輕扯嘴角，眼波漾起一抹柔情，只是寵溺地看著，彷彿早把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怪人當成了心中所愛。他輕輕握了我的左手，李衛握了我的右手，兩隻手傳遞的竟是不同的溫暖！
還未等我細細品嚐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李衛身子陡然一顫，胸中醉意翻滾，將先前灌的酒盡數吐到我身上，酸腐之氣立時散了一室，我「騰」地站起身，打開窗子，狠剜他一眼，氣急敗壞道：「你怎麼不往自己身上吐？」
他扒了片刻，涼風一熏，意識驟然恢復不少，心下略感歉然，道：「李衛失態了！」說罷，便起身朝外走，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胤禛此時也有了七分醉意，站立不穩。我歎口氣，草草清理一番，扶李衛坐下，又叫來夥計，吩咐他代為僱車，豈料這夥計甚是記仇，推說事務繁忙抽不開身。我白他一眼，又毫無辦法，只得先行扶李衛下樓，將他放在那匹小紅馬上，正欲回頭再攙胤禛，卻見他已悄然下樓，此刻正立在我身側。
「看來你也有些醉了，要回去麼？」我悵然道。
「不請我到驛館喝杯茶？」
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四下一瞟，不自在的道，「這怕是不合規矩吧，何況此番隨行的007不少麼！」
「007？」他臉上的笑意猶如宣紙上的墨汁一般緩緩渲染開來。
我心中一蕩，看得著了迷，沉吟半晌才低聲解釋道：「這007便是大內密探的意思。」
他微一頷首，屏住笑意，神情幽幽地凝神看我：「這規矩總是人定的！她此生最不放在眼中便是規矩，我今日也要學一學，偏要破回例！」說罷，又指指李衛那匹矮馬，「這是李衛的馬麼？」
李衛不知何時清醒過來，胡亂答道：「回主子的話，這本是她的，路上一個不留神，誤中圈套，讓她將我那匹千里良駒霸了去，我只得將就騎了這匹。」
我瞪他一眼，他立時識相的閉了嘴，胤禛輕輕一笑，搖搖晃晃翻身上馬，一行數人浩浩蕩蕩向驛館奔去。
剛到驛館，我便立時吩咐小廝上茶，留胤禛在正廳稍坐，他此時氣色不錯，一路走來，醉意已祛了大半。我轉身扶起李衛，將他架到內室歇息，他此時醉意盎然，竟大聲唱道：「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許認識某一人,過著平凡的日子，不知道會不會，也有愛情甜如蜜。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願感染你的氣息……」聽他唱得興起，豪放有餘，全然沒了調子本身的纏綿悱惻，我不禁略感好笑，也不再理睬，快行幾步回房更衣。
這李衛的聲音極有穿透力，久久在院中迴盪。我匆匆將那身散著酸腐之氣的長袍扒了下身來，撤下面具，只穿著貼身短衫，心不在焉地找尋換洗衣裳，心中卻暗自思忖如何開口與胤禛相認，下意識地道：「我回來了……？」
耳畔腳步輕緩，我突然顫慄不已，直感覺被兩條鋼鐵般的手臂緊緊摟著，身後淡淡升起的聲音竟是如此熟悉：「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我喉中一哽，彷彿回到了初遇的那一晚……
「小眉，」那個聲音輕輕呼喚道，「你聽，這曲子是你從前唱過的，你……忘了麼？」我閉上眼，心中只是害怕眼前的一切又是一場夢。
「你根本沒有葬身火海，心中思念還不夠，還要把我刺在身上麼？」那雙手漸漸鬆開，輕輕撫摩我腰後刺的那個「禛」字。
我驀然回頭，雙眼凝淚，望出去正看見胤禛模糊的身影，微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直覺得頭腦空白成一片。
四目交投間，他的淚慢慢湧出，滴在我手上，醉了一般凝視著令他相思了十年的愛人，此時此刻，她不在九天之上，不在九泉之下，在他心裡，在他眼前！我的頭腦漸轉清明，淚在喉中嗚咽，一字一頓道：「胤禛，是我！」
他呆立片刻，眸光陡然一亮，抑制不住心中狂喜，歡呼一聲，猛地將我凌空抱起，一陣天旋地轉。凝淚含笑，神色間竟像個孩子一般，哪還記得凜然生威、高高在上的天子威嚴！我們一齊跌坐下來，他的汗水與眼淚流在一起，揮袖一抹，緊緊握住我的手，再也不肯放開。
過了良久，他才喟然長歎道：「小眉你仍是眉黛鬢青、美艷如昔，而我兩鬢星星，卻老了！」我心中熱血一湧，淚水潸然而下，輕輕親吻著他發間白雪的痕跡，靈魂脆弱得如同漂泊的紙片。
他輕輕為我拭去淚水，淒然道：「小眉，你怎能這般心狠，捨得拋下我孤身一人，形單影隻？你怎能說再多的難捨與不離不棄，卻不得不捨，不得不棄？你可知你若愛了別人，我的心必定碎成粉末，你若離我而去，我的靈魂又怎肯眷戀紅塵？它早已隨你而去，你在地獄，它恨不得替你受刮骨凌遲之苦，你在天園，它便陪你飛上九天！這十年，我連夢也作不到一個，心中只是怨怪天長路遠，夢魂難到啊！」
「胤禛，你……若是氣了，就狠狠罵我吧，你……」我心中痛切，胡亂說道。他的唇迫過來，我微微一顫，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四下裡漸漸暗下來，我悄然起身將殘燭剔亮，他溫情脈脈地抬起雙眸，輕聲問道：「這些年你是如何過的？萬不要像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煎熬了十年。」
我拂過淚眼，斷斷續續訴說別來情事，從幽幽深谷說到雲南……
他聆聽片刻，陡然插話道：「你怎麼想起撇下我跑這麼遠？」
「你忘了麼？這是你說的，『到雲南去，或者更遠！』」
他蘧然而驚，緊緊摟著我，感慨道：「那些話你居然都記得！」
我埋在他懷中，嬌臉凝脂，並未答話，繼續說起舒姐姐與面具的故事，如何認識李衛，從雲南再到浙江。卻隱去舒米一節，想留個驚喜。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淚水盈然，說到驚心動魄處，一言不發，又是長長一歎。我粲然淺笑，淡淡地道：「都過去了，是麼？」
他輕輕撫著我的頭髮，嘴唇微顫，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小眉，聽得你受的這般苦楚，你可知我心中有多難過麼？你江湖漂泊，無依無靠，還要強自忍耐相思腸斷之苦，又怎比我錦衣玉食來的安逸？」
「我想及你說過的字字句句，心中只是溫暖，只盼著有朝一日能與你相聚，卻並不覺得辛苦！」
他輕輕撫摩著我腰後的刺青，那個「禛」字像火一般在他眸中燃燒：「你刺下去的時候痛麼？」
我連連搖頭，猛然轉身正對他，心中忽然一蕩，反問道：「你……喜歡麼？」
「叫我如何能不喜歡？只是……只是心疼你為我受了針刺之苦！」
「見了你我早把過去的痛楚忘了，如今只想問你，這些年……這些年你……究竟碰過別的女人沒有？」我深吸口氣，說出了憋了許久的話。
他連連搖頭，見我滿臉通紅，粲然一笑。我見他答得篤定，心中欣喜已極，眸中惆悵悄然轉成熾熱，喃喃道：「既是這樣，就信你一回！只是在你心中這情慾到底是甚麼顏色的？」
他驟然一驚，蹙眉反問：「這些話如何被你聽了去？」
我掩嘴一笑，摟著他脖頸輕輕吻著，一路逶迤而下，彷彿能聽見他的心撲撲顫動的聲音。瞬間迸發的激情如排山倒海般沖刷著我們的身體。
他緊緊將我摟在懷裡，背脊卻突然一硬，似呼想起了甚麼，低頭問道：「你那孩子是怎麼回事？」
我眸中淡淡浮起一絲邪惡，低聲答道：「我發了瘋，拐帶了你兒子！」
他猛然一震，眸中又是驚喜又是感動。我半閉雙眼，感受著他的狂熱，只覺得一陣暈眩，身體彷彿正不斷下墜，越墮落越美麗，越墮落越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