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離歌 第40章 最遠的距離 (2)
    胤禛,你是我心中至愛,若非萬般無奈決不忍棄你而去,同生共死只是誓言,萬不可放在心上。十四阿哥胤禵私心甚重,大有不得便毀之意,八阿哥黨暗藏叵測,目光灼灼,懷揣虎狼之心,焉能錯失此良機?到時決非御前失寵便能收場,恐怕須受囹圄之苦。忽忽數年,物是人非,到時八阿哥黨把持朝政,你我連葬身之地也無,十四阿哥一腔怨毒,若將你我骨灰拋向高山深海,九泉之下,離散不相見,分隔兩地望眼成穿,何等淒涼?

    胤禛,我所以狠心先你而去,決非不顧念你殷殷情深,只是不想你為我棄了前程,你心中所想就是我心中所想,你心中所願就是我心中所願!聖上垂垂老矣,力不從心,來日定會念你人品貴重,委以重托,你忍心任他飲恨而終、撒手人寰麼?憶及與你相處之時,全然不顧禮法,行止乖剌,你非但視而不見,反而百般遮掩,我早已不知不覺習以為常,你溺愛過深,我又甘願溺死其中不肯自拔,遲早釀成大錯,萬劫不復!你本應勵精圖治,成就偉業,以天下蒼生為念。縱使徒留罵名,千秋功罪也應由後人評說!真性情自是真豪傑,不正是你此生所求麼?我滯留在此,外有十四阿哥虎視眈眈,內有你嬌縱放任,終會害你於無形!事已至此,再多的難捨與不離不棄,卻不得不捨,不得不棄!

    從未後悔與你相識,我滿腔情感也因有你而有所寄托。然,人間悲歡,終要聚散,我早已將你一頁頁記在心中,若是穿梭萬年,有緣重逢,我再也不肯捨棄你而去,只想和你簡單愛過,簡單生活。而今,惟能以你的生死榮辱為重,即便失去生的力量也在所不惜。或許宇宙主宰並不承認我是善良之輩,但我仍要虔誠祈禱,不為超度自己漂泊的靈魂,只企望你徜徉人世,遠離涼薄,得到紅塵溫情。

    胤禛,我雖死猶生,篤信一剎即是永恆,靈魂尚可與你相伴。你獨自留守長夜,我居九泉之下與你對望;你因思念心碎成疾,我將沉入地獄受刮骨凌遲之苦。惟念你忘卻離別之痛,重整旗鼓,得嘗所願,我才肯安心上天,靈魂有所慰籍。

    我走了,重新開始孤獨的旅程,但決非如同來時孑然一身,只因心中背負情愛的原罪。佛曰:將生命結束在愛人面前,瞬間的痛苦,永恆的幸福,無法抵擋的誘惑。莫要怨我,莫要負我,莫要為我的悄然遠去黯然心傷,切記!切記!

    紙短情長,未盡之語尚有萬千,又豈是寥寥數字所能盡述?

    和你再說最後一句,簡單之至,從前卻未曾開口:

    ——我愛你!胤禛,永遠永遠愛你!

    但願你我在夢中可以相偎相依!

    康熙五十三年六月初七小眉手書

    天亮了,墨跡未乾,淚痕猶在,我將信箋折好,輕輕塞入他懷中。幾經輾轉,找到小林子,扶胤禛回府。

    順子還在艱難地捱著,剛送走了愛人,連順子也要離我而去麼?我握著他的手,彷彿正和他一道緩慢地爬行,每動一寸,都會「絲絲」喘息,隱隱作痛,四周壘著陰森的枯骨,層層疊疊,閃著幽藍的光。

    他生命的殘焰愈燃愈小,我滿目茫然,徘徊在盛滿悲愴與分離之痛的房間,頭「嗡嗡」做響,意識亂成一團,只有一個瘋狂的想法支撐著自己:他不能走,我欠他太多,他不能在我打算好好待他時離我而去!」

    我停住腳步,俯下身掰開他的口唇,往他口中吹著氣,按壓他的胸口,往復幾次。這是我在現代唯一瞭解的常識,別無他法,只能孤注一擲,期盼能把他留住。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十四潛進屋,淒然冷笑,「你眼光果然獨到,看上的人不是冷面冷心,便是行將就木!」

    我狠狠啐了一口,調勻呼吸,轉眸凝望順子。他呼出的氣漸漸溫暖起來,驚喜地抬起睫毛,極力把眼睛張大:我……」他頓了頓。

    「順子,你想說甚麼?」我焦急的湊近他的唇。

    「我……能叫你一聲小眉麼?」

    我的臉靠著他的,使勁點點頭。他微扯唇角,閉著眼,艱難地呼吸,始終不肯乾涸。他的淚和我的流在一起,他的嘴唇輕輕蠕動,喘息道:「小眉,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在地下可不想見你整日以淚洗面。」

    「別說了,求你了。捱過今天,咱們就離開這兒!」我緊緊握著他的手,淚珠滴滴答答地黏濕了他的臉。

    他粲然一笑,舔舔乾澀的嘴唇:「我也想,只怕……只怕熬不到那天了。」

    我被悲痛攫住了呼吸,瘋狂的搖著頭:「你一定能好!一定……能好!」

    他艱難地抬起手,幫我拭去熱淚:「忘了告訴你,昨天是我的生辰,本想趕回來,和你吃頓飯,一道慶祝!」

    我輕輕扶著他的手臂,哽咽道:「你是壽星,可以許三個願望,上天眷顧,你又為人忠厚,一定能實現。」

    他凝神思忖片刻,瞪大眼睛,聲音清晰起來:「第一個願望,小眉身子清健;第二個願望,小眉一生幸福;第三個願望,小眉賺很多錢,和她愛的人一起變老!」

    淡淡的餘輝灑在他臉上,他帶著微笑閉上眼,喘息一陣,嘴唇輕輕蠕動,我貼過去,努力分辨他的聲音:「最後,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其實……我……知道……萬坤是怎麼死的……」我晃了晃,跌入萬丈深淵。

    「順子,你別睡,你睡了我怎麼辦,你睜開眼再看看我,再看看我……」我歇斯底里地哭喊著,他卻聽不見了。

    他閉著眼睛,永遠不會醒來。

    順子一直默默佇立在我身後,我渾然不覺他傳遞的力量。我的靈魂瞬間坍塌了,他死了,無怨言,無所求。我慢慢吻著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的嘴唇,這是我欠他的,這是最初的,也是訣別的!

    「小眉。」十四攬住我的肩膀,我的血湧到臉上,放大了瞳孔,他驚得倒退兩步,跌坐下來。

    我飲泣一陣,放開順子,讓他睡得順服一點。起身徑直出門回到臥房,洗臉、撲粉、畫眉,鏡中的自己竟釋放出悲愴的妖嬈,我拿起木梳梳頭,挽成髮髻,帶上耳環、珠簪,挑了身金絲繡的紅裙,穿在身上。

    推開房門,十四懊惱地微垂著頭,見我倚門而立,神情錯愕。我咬咬牙,淺笑道:「你看我好看麼?」

    十四點頭,我定定地望了順子一會兒,淡淡的道:「你還是走了,咱們的緣分盡了!」

    緩步挪到十四跟前,聲音裡沒有愛,沒有恨,只有痛苦的低吟:「胤禵,你的聖旨可請下了?小眉今日嫁你如何?」

    「小眉,你……」十四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我側眸看他,臉上慢慢露出笑靨:「若是還沒請下,過了今日我便改變主意了!」

    「等我,即刻過來接你!」斑駁的樹影籠著他的臉。

    我閉上眼,彷彿胤禛正握住我的肩膀,喉中隱含嗚惻:「小眉,不要!小眉,不要!誰給你權利別嫁他人!」

    我雙目紅潤,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通體的骨節錚錚做響,像碎了一般,強打著精神,吩咐十四的隨從把順子挪到我的臥房,關上房門。眸中的潮濕迷濛了雙眼,頓覺所有愛恨情愁皆歸塵土。「順子,我們走吧!黃泉路上有你陪著,總不會寂寞!」

    我點燃了木製傢俱與窗紙,熊熊烈火瞬息之間裹住我們,辟噗之聲大作,熱烘烘的火焰炙烤我後頸的肌膚,沒有燒灼的痛楚,只是——一室的溫暖!

    朦朧中,聽見十四痛不欲生的呼喊:「小眉,你騙我,你騙我!你食言不等我了麼?……」

    我兀立火中,唇燥舌焦。人之將死,想到十四對我的一番情意,雖可惡,卻也有可矜可憐之處,啞聲回喊道:「胤禵,我們的緣分也盡了!你非天生狠惡,以後受人所制之時謹記修身養性,切勿尋短……」話到此處,直感聲嘶力竭,氣若游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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