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離歌 第34章 星漢西流夜未央
    青草湖中萬裡程,黃梅雨裡一人行。

    愁見灘頭夜泊處,風翻暗浪打船聲。

    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白居易《浪淘沙》

    回房以後,想著白天的種種不爽,輾轉反側,毫無睡意。只好起身,拿出珍藏的佳釀,邀月獨酌起來,幾杯酒下肚,飄飄然忘了所有委屈,索性席地而坐,漸漸體會了“對影成三人”的酣暢淋漓,心道:“現在看甚麼都有重影,千萬別有人趁機還錢!”想到此時,不禁啞然失笑,全然沒注意到早已有人私闖閨房。三更半夜,居然還不讓人清淨,我心裡有氣,正要出言斥責,抬眼看見身前站定的居然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胤禛。

    我別過頭,賭氣不理他。他淺笑著坐在我身畔,拿過我手中的酒杯把玩,柔聲說道:“女人嗜酒如命,倒是頭回見。”

    我輕輕搖頭,想到他既出此言,說明到目前為止記憶中仍沒有我的存在,不禁失望透頂,沒有搭話。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請我喝一杯?”他湊過來,玩味地盯著我的臉。

    我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出言相譏:“晚上在我們主子那兒還沒喝夠麼?”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淡淡答道。

    “話不投機半句多,不送!”

    “你……”他臉色微變,就要起身。

    看著他當真拂袖而去,我突然心生悔意,轉念一想:“管他從前以後,珍惜現在就好,一切重新來過又有何妨,何必一條道走到黑?”想到此,展臂從後面抱住他,喃喃低語道:“胤禛,別走!”

    他微微一震,緩緩轉過身,輕輕托起我的下巴,溫情脈脈:“喜歡你這麼叫我。”

    我眨眼淺笑:“但只限私下,當著主子就算酒壯忪人膽,也萬萬不敢僭越。”

    他寵溺地看著我,把我拉倒在懷裡,手指輕輕描畫我的側臉:“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側臉很美!”

    “難不成這正面教你失望了?”我嬌憨地反問道。

    “我是說無論怎麼看都美得動人心魄,仿佛蜜桃一般的女子!”

    我閉眼淺笑,享受著愛人的贊譽,輕道:“你想嘗嘗麼?”

    他修長的手指在我雙唇上流連,我微張了口,細細吻著。他的呼吸愈來愈粗重,身子猛的往後一靠,桌腿支撐不住,搖搖晃晃,上面小酒壺和著桌子搖擺的節奏,終於支撐不住,“啪”地一聲倒了下來,裡面的多半壺酒灑個精光,順著桌子淌到他臉上。他皺起眉頭,抬手要擦,卻被我輕輕一擋,未等他反應,我已伸手環住他的脖頸,抬起朦朧的醉眼,一路輕吻他的臉,他笑得曖昧,像是嘲笑我十足的酒鬼架勢,我嫣然一笑,全然沒有理會,只是如癡如醉地享受愛人與美酒溶為一體的致命快感。他緊緊抱著我,臉色微紅,我們的唇黏在一起,涼絲絲的舌尖在唇齒間游刃有余。我脆弱的心髒逐漸不能負荷這般令人暈眩的繾綣,趴在他肩上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他松開我,緩緩站起身,我以為他又要轉身離去,死死抓住,面帶幽怨地道:“別走!”

    他一把將我橫抱起來,俯下頭,輕聲說:“你現在就是趕也趕不走!天冷露重,咱們總不能在地上坐一夜吧。”

    “哦。”我木訥地應了一聲,人已被他放到榻上。

    我早已不是兩年前那個青澀女子,當然知道他留下來意味著甚麼。正如他一樣,我同樣需要愛人的撫慰,但在我小小的私心裡,總認為幸福需要自己探索,被動的承受並不是愛的真諦,這種變質的東西不要也罷。於是,我從床上站起身,扶他坐下,轉身坐在他腿上,以自己的方式重新細細體會他的美好。胤禛面帶狐疑,仿佛問我到底要怎樣。我美目流轉,狂熱地凝視著他,慢聲說道:“給你一個與眾不同的我,千萬不要再忘得一干二淨!”

    他的黑眸蘊染了霧氣,亮晶晶的,把我輕輕摟在懷裡,不讓我再看他的眼睛。我的下顎嵌進了他的頸窩,深深的,狠狠的。

    靜靜擁抱了一會兒,驀然感覺他的頭發輕輕掃著我的耳垂,癢癢的,我忍不住輕笑一聲,把下顎收了回來。再看他時,他眼裡也含了笑,我輕啄著他的唇,一路向下,在脖頸上深深留下幾個吻痕。

    “小眉,這讓我如何見人?”胤禛似有察覺,低聲問道,語氣卻無半點嗔怪,反而膩得誘人。

    “剛才叫我甚麼,再叫一遍好不好?”我真的醉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眉、小眉、小眉……”他叫了無數遍,像是叫我,更像是把內心壓抑的情感全部傾吐出來。

    我深深地迷醉在這熟悉的呼喚裡,驕橫地把他一推,順勢倒在他懷中,調整了身子,說道:“我可不管你如何見人,只知道現在你是我的。再說,誰會仔細盯著你的脖子看?”

    不等他再開口,我已扯開他的長袍,動作稍嫌粗魯,他驚訝地看我,卻噤聲不語。打量著他,我的身軀仿佛浮到了深藍的海面,海水卻是駭人的滾燙,瞬間感染了它的熱度,不由自主地跟著燃燒起來。

    在他熾熱的凝視下,我緩緩釋放出自己,輕輕貼了上去,光滑的身體在他的手中漸漸滲出細蜜的汗珠,他的眼睛躲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裡貪婪地欣賞我的美麗。忽的,蠻橫地拎起我,讓我平躺下來,舌尖滑過耳垂時,仿佛能聽見自己的血汩汩奔流的聲音。正如鋼琴奏出迷人的前奏,絕不會戛然而止,他干燥的唇火熱地印在我沸騰的肌膚上,看不見他的臉,只能本能地感受他燃燒的身體。

    我喉嚨裡不可抑制發出夢囈的聲音,像是似曾相識的吳儂軟語或是咿咿呀呀的蘇州評彈。沉迷和暈眩同時控制了我淺淺的呼吸,他的身體帶著我飄起來,升騰出無數白色的小浪花,直到我們真的把所剩無幾的理智拋到九霄雲外,一起開啟了傳說中的伊甸之門。

    他帶著倦意枕在我胸前,臉上不可思議地披了一層淡淡的純真,凝眸看我,緩聲說:“小眉,你若是愛了別人,我的心必定會碎成粉末。”

    我的耳朵輕輕叩著虛弱的心髒,淚濕了耳邊的亂發,哽咽道:“我也是。不論你是好是壞,是冷是熱,今生今世求不得、放不下的總是你。”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歎道:“有朝一日,終究會讓你懂我。”

    我拂過淚眼,展顏一笑,輕輕撫著他的脊背,心靜如水,只覺得澎湃的潮汐正悄然退去,不知不覺,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朦朧中,直覺得渾身發冷,伸手一摸,胤禛已悄然坐起身,像要撤身離去,我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臂,搖了搖。他回身笑道:“今兒還要早朝,要先走一步。”

    我瞇眼看向窗外,見天色尚早,不肯放手,囁嚅著:“離上朝的時辰還早,回去不就換身衣服,小林子肯定早備好了,不會誤的。”說著,起身反坐在他腿上,宛如一條柔軟邪惡的小蛇,糾纏住他的肩膀,把臉深埋下去,半夢半醒。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一手攏住我披散的長發,一只手放肆的撫摩我背後的涼絲絲的肌膚。我低叫一聲,瞬間清醒過來,又愛又恨地盯著他瞇起的眸子和曖昧的嘴角。他的手順勢滑到前面,有點肆無忌憚,我半閉著眼,墮落而沉醉……

    “不行,”我耗盡了最後一絲理智,低叫道,“你瘋了!”

    “是聽你的,時辰還早。”他臉上掛著微笑,聲音不緊不慢。

    “你可別後悔!”我嬌嗔了他一眼。

    我的聲音陡然發出令人癲狂的蠱惑,他瞇著眼,像是掌握世間萬物休養生息的主。在他上面,我可以清晰無比地凝視他的臉,操縱著情欲的方向,輕柔舒緩,仿佛有一生的時間讓愛情緩緩流淌。外面已經傳出淡淡的跫音,這裡的一切仍是恍若夢中的美好,我雋雋的靈魂沉浸在愛情之河的谷底,直到不可抑制把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背脊裡,氣若游絲地在他耳邊呢喃著:“我想我要死了!”他的臉狠狠地貼過來,整個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仿佛把我猛地拋向半空。

    我軟軟地從他懷裡滑下來,靜靜地躺了片刻,調均呼吸。看到窗外天色微白,眉宇間不禁多了幾分驚惶。他輕笑著在我額角一吻,說道:“你再歇會兒,不用管我!”起身幫我掖好被角,有條不紊地整理了一番,顯得懶洋洋的。

    看他慢條斯理的神情,我忽然想起一句廣告詞,咯咯一笑,道:“一切盡在掌握。”

    他俯下頭,吻我的手心,柔聲說:“信我就好,我得走了,你再小憩一會兒。”說罷,便站直身子,推開房門,回眸寵溺地看我一眼,戀戀不捨地踱了出去。

    不敢睡實,稍躺了片刻,我美美地翻身下床,展臂伸腰,仔細梳洗一番,對著鏡中的自己輕輕一吻,印下一抹似有似無的嬌嫩芬芳。

    到了年氏屋裡,見她還未起身,上前一看,只見她雙目緊閉,滿臉通紅,伸手一探額頭,灼熱無比,竟是發起燒來。不敢耽擱,立時找了郎中,請脈開方抓藥,忙活了半日,待服侍她吃了藥重新躺下,已過了午時。

    回到房裡,不禁又餓又渴,胡亂地抓起桌上的點心,就著隔夜涼茶一齊灌下去,才稍感好受。兀自大快朵頤,耳畔驀然飄來十四的聲音:“你在這兒吃不飽飯麼?”

    我回眸笑道:“果然練過輕功,走路連風聲也無。”

    十四悄然坐下,一雙眸子幽暗難辨,語氣前所未有地鄭重其事:“小眉,我問你的,定要如實答我。”

    我斂了笑,微一頷首。

    “他認你了?”十四語氣幽邃,神情凝重。

    “沒有,怎麼問這個?”我心中一驚,生怕時機未到,反被他勘探到其中曲折,轉而宣揚出去,壞了大事。

    “真的?”他眉宇舒展,神情為之一震。

    我輕點著頭,繼續追問道:“怎麼問這個?”

    “說了,你可別氣!”

    “我保證。”剛抬手做個起誓的動作,便被十四輕擋了回去,他順勢握著我的手,心不在焉,所答非所問地道,“小眉,你整日干這般伺候人的勾當,還能有如此青蔥玉手,難得,難得!”

    我忙不迭抽手掙脫,氣道:“你倒是說也不說!”

    “我怕說了,你到時尋死覓活!”他似乎和我卯上了勁,力道加重,就是不放。

    “若果真如你所料尋死覓活,也要等到千金散盡之時,赤條條地去。”

    十四兀兀的看著我,“撲哧”笑了出來:“我就是喜歡聽你這般財迷心竅的實誠話。”

    我面色一沉,輕歎道:“我本就孑然一身,總得有個依靠不是?”

    他把我的手緊緊的貼在臉上,黑瞳深若幽谷,語氣卻頗為輕佻:“只要你想,還有我,若是真到了悲痛欲絕的地步,嫁我就是了。”

    “你倒是有句正經話沒有?再不說,可就送客了。”我猛一發力,忿忿地抽回手。

    “好吧,其實簡單得緊。今日早朝,無意中瞅見四哥脖子上一塊塊紅印兒,想我那些四嫂斷不會這般生猛,能干出這等事的,也就是你了,所以……”

    “所以特意套話來了?”

    “你不生氣?”十四笑問,揣測著我的神情。

    我白他一眼,譴責道:“他脖子上的紅印兒能說明甚麼,你的那些齷齪想法,我可一點不懂。”

    “你不懂怎知道我想法齷齪?再者,你以前眉飛色舞講葷段子的時候,可明白得緊呢。”他曖昧地爭辯道。

    “過獎過獎!你真倒是沒白娶了那麼多福晉,凡事只會往歪處想,對這種事倒是門兒清得緊!”

    “我可不如四哥有福氣,娶回家的女人都不如你最稱我意,偏生你又是頭沒良心的倔驢,心裡放不下他!”

    聽他罵我,我怒氣頓生,問道:“我這頭倔驢有哪點值得你十四爺中意的?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倔驢不是比一般女人生猛麼?我偏好這個,你不知道?”

    我氣得滿面通紅,猛地拉起他,推到門外,關門上鎖,隔著窗格看他錯愕的臉,得意道:“這就讓你嘗嘗!”

    他七竅生煙地杵在原地,搖頭歎氣,見我沒有開門的意思,便轉身走了。

    我躺在床上,思忖著十四剛進門的老成持重,全然不似平素的質樸自然,心中略覺古怪,卻理不出半點頭緒,想著想著,甚感無趣,翻轉了身子,沉沉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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