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離歌 第17章 與君初相識 (1)
    出入朱門未忍拋,主人常愛語交交。

    啣泥穢污珊瑚枕,不得梁間更壘巢。

    ——薛濤《燕離巢》

    那人見我手中捧著瓷盤,也是微微一怔,既而笑暈雙頰,卻不答話。

    我輕輕揉了揉眼,凝神細看,見眼前這人丰神俊朗,一身的風流蘊籍,面目同從前見過的一般無二,不是十四阿哥胤禵又是誰?我心中一歎,暗道:這孽緣何時方了!

    十四阿哥定定的看著我,眸中忽而閃過一絲戲謔之意,我心思微轉,立時回過神來,將手中的瓷盤放了回去,大言不慚道:

    「這瓷器看起來考究得緊,想來價值不菲。」

    十四阿哥粲然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張白紙微微一揚:

    「再如何名貴也不及你的物件價值連城不是?空手套白狼,這般稀奇詭詐的點子虧你想的出來,天下間怕是也只有我十四爺肯當這個冤大頭!」

    我定睛一看,見十四阿哥手中捏的正是自己剛剛立下的字據,又聽他如此言語,不禁微感臉紅,低頭道:

    「銀子以後還你便是,你軟硬兼施將我虜到這裡還不是怕我不講信用?」

    十四阿哥笑而不辯,一雙黑目儘是狡黠,雙手輕輕互擊幾下,過得片刻,樓梯口一陣響動,幾名侍從魚貫而入,手中端著托盤,一會兒工夫,屋中便升騰起飯香。我舔了舔乾澀的唇皮,心中不勝欣喜,兀自一陣狼吞虎嚥。他坐到對面,滿滿斟上一杯水酒,遞將過來。我伸手接過,振臂一揮,灌了下去,他搖搖頭,又倒一杯。

    飯入饑者口,酒入愁人腸,兩日來鬱積的淒楚陡然湧上心間,似比從前更勝幾分。過往情事不能一一回憶,卻又深埋於心,揮之不去。我不由得悲不自勝,低聲飲泣一陣,再吃幾口飯菜,接著又是一陣啜泣,既而再吃幾口飯菜。

    我胡鬧了一陣,頓覺心中爽朗些許,伸手抹淨淚痕。微一轉眸,見十四阿哥呆坐對面,神情錯愕,眼中又是憐惜,又似乎覺得好笑,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我不禁霞滿雙頰,羞赧道:「十四爺,叫你看笑話了。」

    十四阿哥連連擺擺手,啟齒微笑,道:

    「若是世上每個女子都同你一般嬌憨可愛卻也不錯。」他陡然臉色潮紅,起身移步坐到我身邊,單手支頤,眼波暗湧:

    「小眉,你不打算再回那裡了麼?」

    我篤定地點點頭,眸中又蒙了一層水霧。

    十四阿哥蔚然道:

    「從前的事過去便了,今後你就在此安頓。有些事你不願啟齒,自不必同我說,機緣巧合叫我又碰上了你,總是我的造化,我的心意日後你自然會懂。」

    聽他如此言語,我微鬆口氣,深為感激他不用我解釋此番出走的前因後果,那隱匿的傷口縱然永難磨滅,也終究會結痂,只消不去刻意碰觸,至少不必痛不欲生。

    一夕共酌,時間似水流過,我不覺困意頓生,兀自半靠睡榻酣然入夢。次日醒來,窗外早已紅日高照。我斜倚床榻,身上不知何時已蓋上了錦被,十四阿哥此時早不在屋內。我翻身下床,茫然四顧,只覺得一切如同做夢一般。

    外面有人似乎聽見了屋中響動,立即探身進房。不得片刻,便有兩個小姑娘抬進一隻木盆,後面一行人每個手中都提著水壺,待木盆放下後,便依次往內中倒水,最後一人將一襲新衣搭在榻旁,又往懷中一探,掏出只布包,右手輕揚,轉眼間那一盆清水便鋪滿了薔薇花瓣。她伸水試了試水溫,輕聲道:

    「姑娘,可以了。奴婢在外面侍侯。」

    不等我答話,她便拉上屏風退去外間。見到這般情景,我又是詫異又是欣喜,暗想:我幾時也要人服侍了?不過也好,不然今日也要自己想辦法洗上個熱水澡。

    如此洗漱打理忙了半晌,又在屋中閒坐一陣,頓感無聊,起身踱到園中,遠遠看見十四阿哥正在涼亭中喝茶,便提步朝他走去。

    他見我來了,微微一笑,柔聲問:「昨晚睡得可好?」

    我點點頭,正色道:

    「十四爺,小眉是特意來道謝的!實在給您添了麻煩」說著,我便向他盈盈一拜。

    十四阿哥立時起身將我扶起,順勢將我的手握在掌中,說道:

    「以後不必這般拘禮,不然叫我日後如何同你相處?此地清淨得緊,絕少無謂之擾,你暫且安心住下來。」他眸中精光一閃,又道,「若是喜歡甚麼點心,直接吩咐下人就是,不必成日『望盤止渴』,讓外人說我十四爺吝嗇,慢待了你。」

    我白他一眼,忿忿地抽回手,輕哼道:「你十四爺當真不吝嗇麼?手中壓了字據還要將人虜了來!」

    他哈哈一笑,辯說:「這可是兩回事兒,莫要負了我一番好心!」

    正話間,一名小廝又端上盤點心,十四阿哥笑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側眸看向那盤食物,忽然覺得胃部翻滾,陣陣噁心,不禁雙眉深鎖,剎那間冒了通身虛汗。

    十四阿哥扶住我的手,輕問:「你身子不適麼?手涼得厲害。」

    「想是昨晚飲食不當,傷了脾胃。」

    他抬頭凝神看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像你昨天這般邊哭邊吃歷來是養生大忌。當時見你哭得肝腸寸斷,只怕瞥壞了身子,哭出來反而痛快,萬沒料到你的食慾半點不受眼淚牽制,說到底還是你自釀苦酒!」他微歎口氣,起身吩咐小廝找郎中來。我此時也是後悔莫及,想起現代那昂貴的醫療費,立時一陣肉疼,輕聲問:「找郎中又要不少銀子吧!」

    十四阿哥聽罷此言,失笑道:「你當真是要銀子不要命!你安心,這府中便有郎中,倒不必讓另行你破費。」

    我微鬆口氣,忙說:「大恩不言謝,改日請您吃飯。」

    「小眉,你是打算用同我借的銀子請我?算盤打得當真精明!」

    我身子虛弱,也不再同他計較,轉身便往外走,十四阿哥搶上一步,一把將我抱起來,眉宇間儘是溫柔。

    又過了幾日,小恙已癒。其間十四阿哥常來同我閒敘,一坐便是半日,倒也不甚寂寞。這段時日以來,我幾番思量,總感依附於人畢竟非長久之計,十四阿哥雖不明說,卻早有娶納之意,言語間極盡纏綿呵護。我裝聾作啞怕他輕薄,幸而他每晚必定按時離開,倒從不藉故耽擱。

    這一日,小步庭中,憶及往事黯然神傷,不禁吟道: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彷彿那心中的情思當真要隨同琴弦一併斷了。

    我驀然回首。十四阿哥長身而立,悵然若癡,喃喃道:

    「曲散腸斷,卻不是為我,你還是忘不了舊事。」

    我心口微酸,緩步移到他身前,說道:「佛曰:悠然,隨心,隨性,隨緣。忘是隨性,不忘何嘗不是,無非一個緣字而已。」

    「看來倒是我自尋煩惱了。」他淡然一笑,心情陡然好轉不少,又問,「你身子可好些了?」

    我點點頭,笑道:「只是這幾日灌了不少苦藥,口中淡而無味,其他倒已無甚大礙。郎中說我向來身子清健,無須繼續調養,如此又給你省下了不少銀兩!」

    「你倒不必這般替我操心,我打水漂的銀子可不止這些。」十四雖說得含蓄,我卻聽得明白,忙說:「十四爺可莫要當我是不講信義之徒,你有字據在手,還怕到時兌不得現?」

    他劍眉雙揚,半真半假道:「小眉,你此話可當真?若是到時還不得,你是用那枚玉抵債,還是把自己抵給我做老婆?」

    我心中熱血一躥,立時來了氣,輕斥道:「誰不知你十四爺獨獨不缺老婆,兒子怕是都會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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