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離歌 第6章 不識夢郎是真郎 (2)
    「這讀心之術道長使來是道法修為,小女子使來便成了妖術,這是何道理?事已至此,我便將此法奧妙道破,以解疑人之惑。」

    我緩步行到道童身畔,問道:

    「有咳喘頑疾之人練功如何調運氣息?若被人所傷又如何做到氣息絲毫不亂?」

    「這……」道童吞吞吐吐,面色由紅轉白。

    我低眉垂目,繼續道:

    「起初只是心中疑惑,道童身子清健,年紀甚輕,偏偏作出頑疾纏身之態,彆扭之極。但字條內容只有四爺自己清楚,道童即便有心暗中告知師父,也無此能力。因此只有一種可能,便是道童設法偵知字條內容,再故意以咳嗽之聲為師父傳遞消息。」

    四爺點點頭,我抬眼看著他,唇邊含笑:

    「這道童的偷窺之術當真是精妙絕倫,若非四爺提醒,奴婢怕早枉送了性命。」

    四爺神色甚疑,我轉身取來書案上的宣紙,紙中留有一灘淡淡的墨跡,正是他適才無意點上去的。我繼而輕輕一碾,這才看清,分明是兩張宣紙,下面一張在同一位置上也有一點墨跡。

    四爺登時醒悟,凝神聽我繼續說:

    「文房四寶是道童備下的,寫字的宣紙自然可多加上一張,待四爺寫好後,道童接過,回身行到香案取匣放紙,這期間他大可趁人不備將外面一層偷偷揭下,道袍袖口寬大正可掩人耳目。此後,眾人只悉心觀察道長,自然無人注意道童的一舉一動,道童偷看了宣紙上的墨跡後,再以咳嗽之聲作暗語,告知師父。只是道長與徒兒之間的暗語比小女子演練得純熟的多。思來想去這便是道長讀心之術的奧妙吧?若我說的不錯,那張紙應當還在道童身上。」

    道童大駭,袍袖一揮便要往口中塞物事,豈料早被人搶先一步奪了下來,呈到四爺面前,四爺淡掃一眼,雙眉輕揚,怒氣微現,冷聲問:

    「老八叫你來的?」

    凌虛見大勢已去,苦笑道:

    「八爺縱有天大的面子,也請不動本道出山,要殺要剮聽憑四爺處置!」

    我心中忽感不安,似有未妥之事,心念一轉,便想了起來,插言道:

    「道長的『驅魔香』可有解藥?」

    「你大可放心,這驅魔香並非毒物,只有安神之效,久聞之下,可將常人平日隱藏極深的秉性激放出來,如此而已。」

    聽罷此言,我猛然想起初來時的那晚,眼波一轉,正看見四爺對著窗子微微發呆,不禁雙頰泛紅。沉默片刻後,凌虛忽然神色陰鬱,低聲問我:

    「貧道因一塊玉而來,可否叫貧道臨死之前見那玉魔一面?」

    「玉?」我鄂然變色,順手在脖頸上一摸,空無一物,媽媽千叮萬囑要我好生保管,兩日來渾渾噩噩卻忘了這東西的存在,莫不是今早被道童盜了去?想到此處,甚是心慌意亂,立時反問道:

    「你剛剛吩咐徒弟在我身上摸索,如今已被你盜了去,為何還來問我?」

    凌虛淒然怪笑,避而不答,口中喃喃自語,卻聽不分明。神神道道,精神虧了大半,如同真氣被瞬時抽走一般,不消半個時辰竟氣絕了。

    四爺見凌虛斷了氣,輕歎一聲,勒令在場之人不得將今日之事透露半字,又向小林子交待幾句,便匆匆走了。

    室中漸漸靜下來,只留下小林子一人。我坐在床榻上長吁口氣,這個上午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千辛萬苦熬過後,又覺心中空蕩蕩的。那枚玉已不知所蹤,我深知尋回的幾率微乎其微,也便放棄了找尋的心思,畢竟自尋煩惱不是我的風格。

    小林子溫聲安慰幾句後,便催促我收拾東西,搬回從前的住處,我心中頗為不解,猛一轉念才想起今日事已了,住在這裡也非長久之計,遂草草收拾了,隨小林子一路前行,印象中走過七重門,似到了府宅大門,卻向左一拐,進了一個小跨院。

    我心中甚為驚疑,「咦」了一聲,小林子回首笑道:

    「眉姐姐這一病連住了幾年的地方也認不得了?」

    小林子說著,便先行一步,在院中的青石凳上坐下身來。我環顧四周,見這地方四面雖有矮牆,入口處卻是有框無門,若再加上重木門才算得是個完整的院子。再看院中,石桌石凳、綠地紅英,頗有雅趣,屋子以青磚壘成,門窗紅漆暗淡,卻顯古氣。提步進屋,明窗淨幾,清爽乾淨,不像是浮塵蔽室的久無人居之所。小林子跟進屋,神色甚為得意,問道:

    「眉姐姐可滿意?」

    我回身一笑,不答反問:「這可是你收拾的?」小林子微一點頭:

    「姐姐素來愛乾淨,平日只要得空便過來收拾,我知姐姐縱然昏睡不醒,也定然不願每日躺在齷齪之所。屋外花花草草也是我一手打理,手藝雖不及你,卻也費了好一番心思。」

    我心中大為感慨,不禁暗自感歎自己何其幸運,平生雖無同胞兄妹,卻有幸結識此人,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確是應了那句「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老話。

    小林子見我半晌不語,探過身子,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撲哧」一笑,心想:

    「看他平日一臉老成,跟著四爺鞍前馬後,卻到底還是個孩子,遇事沉不住氣。」便朝他深深一揖,笑道:

    「可惜我這一病以前的事半點也記不起來,連自己在府裡是做甚麼的也忘得一乾二淨,今後遇事還需你多加提攜。」

    小林子登時一驚,連說「愧不敢當」,一把將我扶起來,細細端詳半晌才道:

    「姐姐現下彷彿同從前大不一樣了,若是從前遇到這等事,怕早熬不住尋了短。如今看來,姐姐從容貌到性情倒像完全換了個人一般,莫說我小林子佩服得緊,就連四爺也是……」

    聽他提及四爺,我心中一陣心猿意馬,又是想聽,又是不想聽,彷徨中,卻見他立時收了口,又有些許悵然,當下長歎了口氣。待回過神,才緩緩道:

    「這繞指柔鍛成百煉鋼,還不是為世事所逼?」

    小林子不住點頭,立有所悟:

    「府中人人心中皆有溝壑,像姐姐從前勇於為人,危難時卻無人仗義執言,世態炎涼可見一般。如今姐姐陡然變了樣貌,不知以後幾日又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姐姐還是早有提防的好。」

    見他神色沉重,我心頭滑過一絲寒意,只感到今後的日子便如同刀尖上跳舞,痛只可深藏在心裡,不知以後的路是否注定要在這裡走下去。這兩日來連遭怪異,命懸一線,來不及想,如今難關已過,卻不得不想。小林子倒了茶,遞到我手中,上唇微翹,欲言又止,彷彿想安慰幾句,卻不知應如何勸慰才好。

    室中瀰漫著淡淡茶香,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紙淡淡灑來,粗瓷茶杯握在手中沾著淡淡的溫暖,屋中一切都是淡淡的,淡得令人沉迷,我瞇起雙眼細細感受,忽而心境豁然,恍然意識到或許自己本該屬於這裡,從前的生活早已是記憶中的一段夢——再也回不去了。

    我深吸口氣,心中的失意與悵然漸漸淡去,待再看向小林子時,眸中已回復了神采,他眉頭微展,急聲問道:

    「姐姐心情可好些了?」

    我會意一笑,驀然想起對這個時空自己的身份身世還不甚瞭解,心中尚有諸多疑惑,便開始一一詢問,小林子知無不言,答得仔細,又知我病後失憶,倒也不甚懷疑。聽他絮絮叨叨一席言談,倒也收穫頗豐,漸漸揣摩出像我這般洗衣打雜的粗使丫頭府中不計其數,當真是無足輕重的角色,即便哪日私逃了,一時半會兒也決難查實。

    「逃?」

    這無意生出的字眼在我心頭暗暗打轉,奔到院中舉頭一望,海闊天空令人頗為神往,便問:

    「這院子就只有我一個人住麼?」

    小林子先是一愣,繼而點頭解釋道:

    「這本不合府中規矩,只是此處偏僻,據說風水不好,無人願來。姐姐愛靜,不信風水之說,便回了主子一個人在此處安置……」

    我未等他把話說完,便踏出院門,略一張望,暗暗回憶府門所在,禁不住拍手歡喜道:

    「此處甚妙。」

    待回頭時,見小林子立在身後,神色驚疑,便拍著他的肩膀,笑道:

    「你方才說不合規矩,可這府中的規矩我已盡數忘了,還須勞煩你一樣一樣講與我聽,不然無意間行了忤逆之舉,還要受責罰。」

    小林子一拍腦袋,不由分說便將我拉回屋內,道:

    「看我這腦子,總覺得還有未盡之事,偏生想不起來,倒是姐姐一句話提了醒。擇日不如撞日,恰逢四爺放了我的假,今兒一併說完最好。」

    說著,小林子便滔滔不絕,自顧自地說起來。我立時腸子都悔青了,暗怪自己一時多嘴,自尋煩惱,又不得不鎮住心神,認真聆聽。只是愈聽愈是心驚肉跳,這明裡暗裡的規矩條框於我竟如同煙海般浩渺,一時恐記不分明,便取來紙筆,挑要緊的一一寫下。

    「姐姐會寫字?」

    小林子話說一半便戛然而止,神情頗為訝異。我心下一驚,也不及細想,立時反問:

    「我以前不會寫字麼?」

    「呃……」他略頓了頓,恍然答道,「只是不曾見過。」

    我心神登時一鬆,催促他繼續,萬沒料到竟一發不可收拾,待「授課」結束,天色已顯昏暗。小林子因要服侍主子用膳,便匆匆回了。

    天上一抹斜陽暈得窗紙通紅,隱隱能辨清地上狹長的影子。我捧著厚厚的一疊紙,怔怔發呆,足足兩個時辰的「學道」,卻無半點收穫之喜,心中徒留沉重。我呼吸漸粗,猛然將手中把攥的紙片散落一地,頭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直起身,開始收拾細軟,本想依軍人打背包之法,將包袱束成雙肩背負的行囊,順帶圓了從前背包族的夢想,豈料尋遍屋子,才發現此地一窮二白,雖有幾隻木箱,內中卻無甚物件,莫說值錢的東西,連耗子也不見一隻。轉眼瞥見床頭掛著一襲淡紫色新衣,心頭一喜,便將身上褪成暗灰的袍子脫下來,披上新衣攬鏡一照,尚算合體,精神立時為之一振,歡喜得如同小孩過年一般,而現代那些琳琅滿目的奢侈品倒從未帶來如此深刻的滿足感。

    我翻遍衣櫃,挑了幾件半舊衣衫,簡單打理後,便坐在床榻上發呆。兩日來的情景一幕一幕在腦中重現,小林子、道童、凌虛,還有——四爺……我的心緒陡然紛亂不堪,四爺漆黑的眸子定定望過來,卻又轉瞬即逝,我在迷霧中苦苦尋覓……忽地打了個冷戰,張開雙眼時,四周已然一團漆黑,腮邊滿是淚水,這才恍然意識到不過是作了場夢。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我漸漸回過神,將頭髮隨意綁成個馬尾,起身喝下一杯涼水,精神大振,待過了三更才悄然掩門,提步朝大門走去。一路上未見半個人影,心中大是寬慰,頓時加大步幅,不消片刻,便行到門口。我深吸口氣,回身朝府院深處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掠過一絲悵然,正想拉開門閂,卻見眼前黑影一晃。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