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離歌 第4章 魘鎮之變 (2)
    「嗖」的一陣涼風,不禁打了個冷戰,睡意立時去掉大半,張開眼只見自己正被一道狹長的陰影籠著,我頓時毛髮倒豎,卻不敢呼喊出聲,只覺喉嚨一陣發緊,下意識地將身子向裡縮。窗外月黑風高,憑直覺那團黑影似乎又靠近了一步,我深吸口氣,萬沒料到明日之期還未到,便要抉擇生死,可悲的是這珍貴之極的權力不在自己手中,或生或死均要假手他人。我此時彷彿感覺不到恐懼,只有一腔怨怒在胸中盤郁,不由自主地緩緩起身,迎著那團陰影走去,陡然伸出雙手發瘋般亂抓。

    「嘶……」

    我心下一驚,感到這聲音熟悉之極,雙手登時僵在半空,一股大力陡然襲來,死死握住我的手臂,我驚得痛叫一聲,輕輕抬了頭,便感到一縷熟悉的氣息侵入鼻腔,心中之氣莫名消了大半,待眸子全然適應黑暗才辨清身前正立著個人,身形頎長,雪白短衫,一如昨晚。我立時意識到那溫暖的懷抱、修長的手指竟不是幻覺,心神一蕩,面頰陣陣發燙。

    他匿在暗處,腮邊一道血印清晰可見,想來應是被我剛才所傷,心下頗為歉疚,轉念一想,自己也被嚇得不輕,人嚇人果真嚇死人,這事卻也不能全怪在我頭上。本想先賠個不是,再解釋一番,豈料抬眼看時,卻見他眼睫低垂,形神木訥,如同夢遊一般,昨晚只當是夢,並未在意,如今細看之下才感蹊蹺。

    我輕掰開他的手,扶他坐下,他的呼吸均勻,若非半張著雙眼,似是清夢甚愜。此時香爐熏香早已燃盡,我起身將窗子大開,月如明鏡新磨,清風入室,倒比白日更令人神清氣爽。我回眸怔怔盯著那一爐香屑,心念一閃,踱到香爐前,捏起一撮沉屑在手中碾開,驀然想起小林子無意中提到這熏香是從神棍凌虛處求得的,隱隱覺得這東西大有文章,這一日頭腦脹痛,輕則萎靡不振、重則昏睡不醒極可能是由它所致,只可惜尚無佐證,純屬臆斷而已,卻也不得不防。

    沉吟間,陡然聽到一聲響動,定睛一看,那人已起身,雙目炯炯,正環顧四周,像是完全醒了,神情疑惑,見我也在室中,朗聲問道:

    「我怎會在這兒?」

    我一時語塞,對這般頤指氣使的氣派頗為不滿,便胡亂答道:

    「自然是您自己來的,難不成是我將您背來的?我便是有賊膽、有賊心,也欠把子賊力氣不是?」

    他凝神看我,咕噥道:「你是……」話說了半句卻再無下文,既不抽身離去,也不將後半句話說完,只是雙眉微軒,像凝固一般。

    我猜他定是知曉了我的身份,卻不似常人一般驚惶失措,生怕沾染了晦氣,心中一暖,歎道:

    「老天爺何其不仁,再過幾個時辰我便不知生死了,我雖被他老人家算計了,卻偏不信他,倒要看看到底誰是贏家!」

    「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我也沒轍。怕是這老天爺和佛一樣,遇到你這般天地鬼神渾然不懼之人也是一句『不可說』。」

    我一驚,沒料道他還記得我昨晚的信口開河之語,不禁有些臉紅,順口問道:

    「這夢中之事你為何還沒忘了?」

    他唇角微翕,淡聲說:

    「你全然記得,為何偏生要我忘了,」說著信手一撫頰上的抓痕,眸光一閃,「該記得的我從不健忘。」

    「這也怪不得我,你若想報在我身上,還望趁早,過了這幾個時辰,說不定便無此良機了」

    我轉頭看看天色,心知已快天亮,又是一陣戰慄,喉中忽感哽咽,只覺自己輕如空氣,如今命懸一線,在這個時空,已然沒有了過去,或許連未來也不會有。心中堆積的慟切愈積愈多,卻像個賭氣的孩子,執拗地不願滴下淚來,忿忿道:

    「若我僥倖闖過鬼門關,日後也定不會念你的好!」

    他見我這般言語,非但不惱不慍,語氣中反多了幾分憐惜:

    「你這般沒良心倒是出我所料,不過有我在,定會傾力相護,你大可放心。」

    我忽然感到一股暖意自腳底慢慢升起,胸臆間溫情湧動,漸漸奔到眼眶,化而為水,點點滴滴,沾濕了腮邊的髮絲。他的手輕撫著我的背,這份寵辱不驚的淡定連同剛才那句承諾讓我漸漸平靜下來。我怔怔地望著他的肩膀,驀然有種衝動——想靠一靠……

    「我是個愚魯之人,雖掂量不出你此話的份量,卻也知『傾力相護』這四個字的含義,縱然真被小鬼勾了魂去,也會記得你這份心思,剛剛說不記你的人情,卻是氣話。」

    他沉聲一笑,道:「只盼你莫逞了一時血氣之勇。」

    話未說完,他人已踱到了室外。我倚窗而立,胸中似被貫注了真氣,凝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彷彿過往與生死都不再重要,唯有那句太重或太輕的承諾曾經真實地許給我……

    天方大亮,各色人物魚貫而入,果真如小林子所說其中竟無一個女人。這一干人等各依執事,面色甚是凝重,手腳麻利的準備物事,不足半個時辰,週遭便又安靜下來。稍待片刻,一個青衣道童提步進屋,小心翼翼地捧著只狹長的暗紅鐵匣,只見他輕輕用袖子撣了撣浮塵,將其放在神案上,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看,這才放心退出屋子。依那道童審慎的神色和匣子的形狀推測,應是寶劍之類的「神器」,只是用在我身上,卻是屈才了。

    「師父。」

    門口腳步聲起,一陣嘈雜之聲入耳。我深吸口氣,調勻了呼吸,想到生死一搏勝敗立現,竟隱隱有些激動,心愈跳愈慢。那道人行到門口,並未進屋,垂手立在一側,語氣甚恭,道:

    「四爺請。」

    四爺?!我悚然一驚,立時意識到此地是雍親王府,設壇除祟本是親王家事,親王駕臨也應是意料之內,只是我生性酷愛獵奇,心中又是一陣慌亂,不住地向外瞥,非要親眼見一見傳說中的雍正帝不可,無奈我被陳列的所在只可瞥見雙皂黑靴子和一襲藍衣下擺,只得暫時按捺住好奇,乖乖閉了眼,心中只盼那位四爺一開金口,無論如何也要我的耳朵滿足一番,豈料耳朵白白豎了半晌,未收穫隻言片語,卻先敗下陣來,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靜躺半個多時辰,週遭依舊鴉雀無聲,彷彿在比拚耐性一般。我心道:

    「這是要慢刀子割肉,將人活活折磨死不成?」

    正思忖間,陡感一雙手撫在我的脖頸上,漸漸下移,卻在胸間停住,不住在胸口摩挲,我喉頭一陣發緊,似要嘔吐一般,心下怒極,再難隱忍不語,「騰」地起身,張開眼,一把抓住那雙手,恨恨擲到一旁,反手便是一掌,那人只消將頭稍低便可輕易避過,但一時猝不及防,「啪」的一聲,重呼到左頰上。定睛細看之下,今早那小道童正摀住臉頰,神色大為驚駭,見我突然起身怒目而視,竟嚇得倒退兩步。

    我一把扯去蒙在臉上的黑紗,眸中熾熱,眼底深埋的血管彷彿要隨時爆裂一般,睨了道童一眼,轉頭盯住凌虛老道,厲聲斥道:

    「小淫賊這般下作是誰教的?」

    「妖孽哪裡逃?」凌虛銀鬚微顫,一眨眼工夫手中已多了柄長劍,手背青筋畢現,寒光一閃,直取小腹,我心下一驚,下意識向後退,忽聽「噹啷」一聲,那柄長劍卻應聲落地。

    「四爺,你……」那老道神色立變,面色如灰。

    我循著老道的目光回身一望,也驚得立時後退兩步,髮根倒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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