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清早,朦朧中,枕下的手機在震動地響,掏出來看號碼是橄欖打來的。
我一驚,扭頭看旁邊早就沒了她。
「哎,你鬧鬼啊?這麼大清早的。」
「哈哈哈哈,」先上來的這通笑就足夠把我徹底吵醒了,「哎,知道我在哪兒嗎?」
我仔細聽了聽,「哪兒呀?」
「我老闆在開車,我們在高速公路上,我們要去荷(蘭)比(利時)盧(森堡),中午有批國內來的朋友要見,晚上還有個大使館的宴會。」
「你們兩個瘋子,真是——」我打了個大呵欠。
「你知道我為什麼給你打電話嗎?哈哈哈哈……早上老闆來接我的時候,走得太匆忙,我腳上穿的鞋不是同一雙,哈哈哈哈……都是黑色,跟兒還不一樣高,哈哈哈哈……。」
我也忍不住曝出笑來:「那怎麼辦呀?我的公關小姐,那你今天一高一矮一高一矮地,不就成瘸子了嗎?」
「哈哈,看到了地方再買吧,是吧,老闆?」橄欖問前面開車的老賈。
「希望能有時間啊。」老賈穩穩當當的聲音傳來。
「好了,你好好睡吧,我也要在後座睡一覺,這也太早了,現在才不到六點半呢。來,親一個,寶貝兒。」說著,就掛了電話。聽得出來,這鞋穿錯了根本就沒有阻攔她大好的出遊心情。
再也睡不著了,子秋做過瑜伽後已經到對面公園去晨讀了,這個星期六米歇爾不來,我有人陪嘍!心下一高興,乾脆起來吧,早起哪怕五分鐘,做事也會從容些。把房間收拾了,細細地切了塊奶酪,和到蛋裡,抹在剩麵包片外,煎起來做早飯,再泡一杯袋裝的檸檬紅茶,點點胃,胃口這東西是有習慣的,過去一直吃甜點配咖啡,後來隨傑瑞吃過鹹點配英國茶以後,也便會喜歡這樣吃。
晚上九點多,橄欖又來了電話,她那穿透力極強的沙沙的聲音響遍了我們這個小房間:
「所有這裡的華人聚會都是一個樣子,所有的年輕的年老的男人也都是一個樣子一個字——丑!哈哈哈哈……。不過,這次我倒看見了一個人,」拐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壓低了聲音說話,子秋也跟近了我來聽:
「跟三浦友合真是像極了,三浦友合可是我從小的夢中情人,到現在都沒變過。太像了!而且他是駐xx國的大使,我真生我自己的氣,到現在還沒能搭上話,只遠遠地看了看,他可真——真有風度!饞死我了。」聽得出來,她又有些得意忘形了,然後又更壓低了聲音說:「不過,我百分之百相信他也注意到我了。他旁邊的那位,猜是他老婆,可是真不配他。哎——不能和你說了,老賈叫我過去呢。」
掛了電話,子秋和我相視一笑。對橄欖「頑劣」的愛情遊戲,我們倆早已習慣了。
2、
荷比盧的使館宴會很快便達到了高潮,大家耳熱酒酣,經常是放鬆到沒有了地位之嫌和遠近之分,大家全是朋友彼此都好說話。就在這當兒,大使也敬酒敬到了橄欖這桌,其時,他們心相通,彼此一個眼神就足夠了。接下來,混在海鮮自助餐旁邊來往的的食客中,他們又裝作是偶爾碰上了。大使開篇第一句話就把橄欖的興趣吊了起來:
「我們小國家的招待會真是考慮不周,雖說沒有水晶鞋奉送,也不能讓巴黎來的大美女足下這樣受累,太令我汗顏啦,抱歉抱歉啊。」大使淺笑著說。
橄欖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天都一直穿著這兩隻不同的鞋,被他點破,只尷尬一下,好鬥的心也即刻被挑了起來:
「抱歉倒不至於。可我奇怪的是,生活在時尚的歐洲,不對稱這個概念都喊了多少年了,您沒聽說過啊?您也太日裡萬機了吧,哈哈哈哈……」說時,勝利地笑。
大使臉邊的笑意更深了,看著橄欖說:「孤陋寡聞了,哪天我到巴黎專門求教。」
「本小姐可是忙得很呢!那要看你心不心誠了。」橄欖說話依然不饒人,但名片卻早已遞到了大使的手裡。笑笑,便走了,眼角瞥過一個人的目光,是大使太太的。
音樂響起來了,大廳敞開了變作舞場。
老賈紳士地走向大使太太,淺淺地鞠躬請她跳舞。大使太太簡直有些受寵若驚,究竟有多長時間都沒有人主動請他跳舞了,而眼前的這個人雖不是非常英俊,卻獨有種冷傲的氣質,她欣然應允了。
老賈是什麼人!剛才橄欖和大使的所有眉來眼去全落在他的眼裡,除了妒不可遏,隱約中他還多了幾分擔心,情急中只好去討好大使的夫人,希望能有所補救。
看著舞池中瀟灑的老賈,橄欖有種溫暖的感覺,他對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就要堅持裝到底,她不想在感情上被某個人拴著,尤其是被某個已婚的男人拴著,現在不是挺好嗎?什麼事情,一旦有個結果就索然無味了,只有過程才是最美妙的,橄欖吸了口杯裡的香檳,心暈暈地在人群中搜索著那個「三浦友和」的身影。
3、
八月是巴黎的大假時節,行人中的膚色、髮色和語種更加多樣起來,地鐵裡的廣播也多加了一遍英文的,巴黎人自己卻不見了多少,他們都跑到涼快的地方度假了。而於其他國家的人,美國人、德國人、日本人……,巴黎仍舊是嚮往已久的國際名都,是假期的首選。
「小姐,你們三位,一起畫張像吧。」一個中國年輕男子突然對著我們說道。小廣場黑夜中架起來通明的燈色中照出一張印著光影的臉,顴骨突出,端莊堅韌的模樣。旁邊是他支著的畫架,一張畫好的他自己的肖像。
我們三人不禁停下了腳步,以前我們一起逛白教堂的時候還從沒看到有中國人在這裡做畫賣藝。
「信不信由你們,來巴黎前我在中央美院當老師。」他繼續說。
「那不是挺好嗎?」子秋忍不住問。
搖搖頭,又對另外過來的人打著招呼。我們剛準備掉頭離開,他又說:
「我認識你們,哎,你們倆」,他指子秋和我,「報社的吧,上次留學生的活動見過的嘛。」
他這一說我突然有了些印象,便對他客氣地笑笑。
「我這裡有一組畫像,配了文字的,不知道能不能——嗯,能不能在報社發一下,也為我的畢業鑒定添上一筆?交個朋友嘛!」我心裡暗暗發笑,別看他書生樣子,倒也是會拉關係;不過,獨在外闖蕩,再老實的人也難免學得些心機了。
子秋用手碰碰我,詢問的眼神。
「要不,先看看他的畫再說?」我含糊地跟子秋商量著。
子秋輕輕點一下頭。
「這樣吧,我先給你們三人畫一張」,這男子小聲慷慨道:「免費的啊!」
「哎,不畫不畫啊,不跟你們一起畫。」橄欖說出的話不禁令我和子秋驚看了下對方。她好像對子秋有些冷淡倒是真的,「我還有事兒先走了啊。」說著便一個人先走了。
來看他的畫,一共四幅,全是水彩人物畫,清一色的西方年輕女孩子,有單人的有多人的,灰色的調子,灰色的衣著,神秘中透著的是經典和優雅,最後的一幅還有題字:從摩登的清晨開始,邁著優雅的貓步,遠遠近近的,起起伏伏的,迷幻般的,向你訴說著繁華與古老;夜晚,又瀰漫在酒吧間濃郁的咖啡香氣和細細的低語聲中,只一個妖嬈的背影和指尖細長的香煙——消失在情人憂鬱的眼神裡……
呵,我的心突然縮緊了展不開,這個人的畫彷彿揭開了我心底的一個迷,那就是我執意地要求生活在巴黎到底是為了什麼?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就是要為了變成她們,變成骨子裡為了美為了愛而不顧一切選擇自己的自由生活的巴黎女子!
「讓我想想辦法」,我馬上堅決地對這個年輕畫家說,「如果我做不到也請你原諒。」
「你喜歡她們,對嗎?」他一定從我的表情中讀到了什麼。
我點點頭,站在旁邊的子秋似乎頗為不解。
「我會盡快和你聯繫的。」我和他互相留了聯繫方式便和子秋轉身走了。
白教堂煞白的顏色在轉到她的背後便有些發烏了,襯了這一側的靜,彷彿是陰陽兩界,那一側的燈火人聲交易娛樂,在這一側全都消逝怠盡了,沒有了顏色,沒有了聲音,而這不正該是教堂所有的清音嗎?不過,旅遊聖地大概都逃不出凡俗的熱鬧的吧。
在這背側的啤酒館裡,我和子秋還有其他逃避吵嚷的人們靜靜地喝著東西。
我們用最小的聲音慢慢地講話,每個字都像珠子一樣叮叮敲在這闌柵的燈色中,細細碎碎,隨著空氣很快就飄走了,女人之間的談話當時都是又輕又快的而不經過大腦的,反覆琢磨其中的哪句話卻是回家無聊時候才會想起來做的。
「我啊,也想爭取工作簽證啊,呵呵,就是想給自己一個證明,也不枉這一場實習。」果子笑呵呵說的這句話,竟讓子秋夜未成眠,她有些開始著急了,軟招硬招都試過了,卻是絲毫沒有進展,時至今日,果子竟越來越地要留下來了,真是豈有此理!她要證明什麼?證明她能幹?活見鬼!然後拿到工作簽證再走?子秋可不想這個珍貴的名額給果子浪費掉,她一定要拿到,不是她子秋不厚道,是果子太過貪心,她有一張穩操勝券的美國通行證難道還不夠嗎?時間不多了,再疑遲下去,一切就都晚了……,夜深不知幾許,子秋迷糊過去的時候眉頭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