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流華記 第28章 西域飛雪篇·圍城 (1)
    飛雪被這一推,小小的身子幾乎是飛了出去。她的額頭重重地撞在櫃子角上,眼前一陣眩暈,便伏在地上無法起身。

    他卻餘怒未消,如同小的時候被人剝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眾人面前。他因自己的事被她知道,心底竟有莫名的不安。

    但更令他不安的是,他為何會有這種不安的感覺?這感覺很是陌生,從來不曾在意過自己在女人心裡的印象,這似乎是第一次。

    他用力甩頭,或者正是為了否認這一抹不安,他便更加痛恨這個女子。他忍不住又重重地踹了她一腳,該死的女人。雖然成了親,他可從來不曾承認過她是他的妻子。

    女子卻伏在地上不動,似已沒了氣息。

    他心裡一動,忽然有些擔憂,不由自主走上去扶起她。卻見她仍然大睜著雙眼,額上卻已經被撞破了一個洞,鮮血汩汩而出,自眼角流下來,如同血淚。

    她大睜著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兩人相視良久,他以為她要哭泣或者發怒,但她卻只是輕聲道:「不要打我,爹爹會知道的。」

    他一愕,心裡忽然湧起一絲不捨,在這種時候,她說的居然是這樣一句話。她不恨他嗎?通常女子在這種情況下的反應是哭哭鬧鬧,誇張地宣洩自己的不滿,為何她不去向城主告狀,反而怕被他知道?

    她輕聲道:「爹爹最疼我,若是他知道你傷我,他定不會輕饒你。」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佈滿鮮血的眼睛中帶著一抹絕望之色。他還從來不曾在她的眼裡看見這種神色,她一向是天真有餘,機敏不足,在他看來,是有些冒傻氣的。但此時,她卻似在瞬間便長大了。

    他咬了咬唇,努力忽視心底的那一絲柔軟,為何看見她受傷,他亦隱隱地感覺到心痛?但不應該如此,他之所以娶她,本就是別有用意。

    他將她抱了起來,輕輕放在榻上。鮮血仍然不住地流出來,也不知她有多少血可流。他拿出一盒藥,熟練地為她上藥包紮。她雖然流了許多血,神智卻依然清醒,大睜著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雖然她不諳世事,心裡卻也不免懷疑,他的手法如此純熟,似乎是慣常處理傷口的。出外經商的人,也偶爾會受傷,需得懂得一些自救的常識。她如此安慰自己,或者他不過是在經商的途中學會了這一切。

    他的手指溫柔地揩過她的面頰,為她拭去臉上的血跡。只是她卻再也忘不掉自己所見的事實,不過才成親半月,他便與自己的嫂嫂有染。

    心底的苦澀如同驚濤拍岸,但神色卻平靜如故。終究是她先愛上他的。先愛上別人的人早便在愛情的遊戲中處於劣勢,一敗塗地。

    無論如何,她到底是愛他的。

    她閉上眼睛,慢慢地沉入夢鄉。

    他卻怔怔地站在她的身邊。當她睡著的時候,臉色恬靜如同孩童。他的手指在她的面頰上輕輕掠過,她是他的妻子,一心一意愛他,若她知道他此來的目的……

    窗外忽然傳來彈指之聲,他心裡一顫,這麼快就來了嗎?

    他推開窗戶,一個黑影,如同一縷輕煙般自窗口一掠而入。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相貌頗為俊美,身著蒙古族的服飾,卻生著一雙奇異的藍眼睛。只是這雙眼睛雖然生得美麗,眼神卻頗為淫邪。他一眼看見床上的女子,便現出一抹驚艷之色。

    「怪不得你到現在還不曾動手,原來她竟是一位美嬌娘。」

    海如風微微皺起眉,不知為何,看見那個男子注視飛雪的眼神,他的心裡莫名地生起一絲厭惡之感。

    「察八兒,你來幹什麼?我做事情最討厭別人礙手礙腳,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與察八兒自小相識,曾交換信物結安答,據說這樣的朋友,應該是可以以性命相托的。察八兒平日除了頗為好色,對任何美麗的女子都想染指以外,也殊無大過,甚至是很顧兄弟講義氣的,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

    而他自己也是頗好女色,兩個人相處之時,甚為相得。

    但今日不知為何,他只要一看見察八兒落在飛雪身上的目光,就覺得說不出的討厭。

    察八兒卻似全無感覺,目不轉睛地盯著飛雪,「我哪兒有空管你?是你家老爺子叫你快點動手,他已經忍不住了。」

    海如風默然,爹爹向來雄圖偉略,一心想要奪回金帳大汗的地位。只是拖雷一系,近日越來越是強悍,而他們則逐漸西移,退卻到沙漠之中,也不知何時方能重返斡難河畔。

    如同高昌這樣的小國,在蒙古人的鐵騎之下,本該是不堪一擊的,只是該國卻有一些與眾不同的地方。

    「把她殺了吧!」察八兒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多少有些不自在。殺這樣的一個美女,如同焚琴烹鶴,實在是可惜之極。

    海如風的目光亦落在飛雪的臉上。她額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滲出鮮血,一張小小的臉蒼白得全無血色。她雖然睡著了,卻雙眉微蹙,滿面淒然,眼角也還掛著一滴淚珠。他知道他是真的傷了她的心,若是她知道了真相……

    在這個瞬間,他的心底殺機陡現,若是讓她知道了真相,她必然終身怨恨於他。若果如此,還不如現在便殺了她。她在此時死了,心裡頂多恨他負心,總好過將來她恨他入骨,與他誓不兩立。

    他雖然相貌清秀,卻是心性狠毒,與外貌絕不相似。此時他一生出這種心念,立刻便伸出手按在飛雪纖秀的脖子上。

    但手才一觸到那細嫩的肌膚,心裡便不由地有些搖蕩。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在他看來,女子本應該是發洩慾望的工具。可是飛雪畢竟是他的妻子,似乎與別的女子有一些不同。他自覺從來不曾將這婚事放在心上,卻仍然不由自主地對她有些不同起來。

    他心裡猶豫不決,難道真的殺死她嗎?

    幸好察八兒阻止了他,「這樣的美人便這樣殺了,實在是於心不忍。不如把她帶回到金帳去取樂也好!」

    海如風當然知道察八兒居心不良,但他卻趁機下了台階。他伸手抱起她,她立刻驚覺,睜開眼睛。他卻反手一點,點在她腰間的一處穴位上。

    她身子輕輕一震,又暈睡了過去。

    這種點穴的法子,是海如風向漢人的武林高手學的。他一向十分勤奮,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得到現今的地位。

    察八兒早便一掠飛出窗外。月光之下,忽見一個婦人穿花拂柳走了過來。那個婦人正是飛雪的嫂子慶格爾泰,她本是蒙古部落的貴族女子,未嫁給飛雪的大哥飛星以前便與海如風察八兒相識。

    她驀然見到兩人抱著飛雪,便知他們要離開。她立刻伸手拉住察八兒,「帶我走。」

    察八兒皺眉道:「你是蒙古人,就算城破了,你也一樣無事。我們還要摸出城去,多帶一個人,豈不是多一份危險?」

    慶格爾泰卻不願依從,「你若是不帶我走,我現在就大喊大叫,把守衛都引來,你們也休想走。」

    她依仗著自己與海如風有床第之歡,又是蒙古貴族之女,一點都不懼怕兩人。察八兒本也對她心存覬覦,又不想真的殺了她,便笑道:「好吧!我帶你出去。」

    他背起慶格爾泰,向府外飛掠。慶格爾泰回頭看了看悶聲不響的海如風,「你們為什麼要帶走她?既然她是開啟火魔之門的鑰匙,殺了她便罷了。」

    察八兒伸手摸了摸慶格爾泰的屁股,信口胡說:「正因為她是開啟火魔之門的鑰匙,才應該把她帶回,仔細研究,也許巫師能從她的身上得到控制火魔的力量。」

    慶格爾泰伸手打了他一下,啐道:「說得好聽,你以為我不知道,一定是你們兩人捨不得殺她。」

    她一語說到察八兒的心事,察八兒笑道:「只要你從了我,還有誰我捨不得殺?殺盡天下的女人都成。」

    他如此不著邊際的話,料想慶格爾泰也不會相信。慶格爾泰聽了以後,輕輕歎了口氣,用眼睛注視著海如風,低聲道:「若是旭日干也這樣想就好了。」

    察八兒呆了呆,笑罵道:「你現在在我背上,居然還想著別的男人。何況如風現在已經有老婆了,他可未必還愛你。」

    他知道慶格爾泰未嫁人以前,便與海如風關係不同一般。想不到她嫁人以後,仍然戀著海如風。

    慶格爾泰有些不服,「那又如何?若不是為了我,旭日干見到這小妮子之時便可以殺了她了。卻還要大費周章,娶這小妮子為妻,無非就是為了進府來見我一面。」

    她得意揚揚地說,全未注意到海如風漠然的神色。海如風背著的飛雪,卻輕輕地動了一下。她雖然被點了昏睡穴,神智卻並未完全失去,有點似是半夢半醒的狀態。她隱隱聽見慶格爾泰的話,心裡便不由地一緊,原來如風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要娶她的。

    她只覺得心亂如麻,到底他還是不曾愛過她。如此一想,便覺得心灰意冷,似連心痛的感覺都沒有了。只想這樣自暴自棄,任由他安排自己的生死。

    她本來還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一下子失盡了動力,便沉入黑暗之中,連最後一點意識也消失了。

    次日清晨,高昌城主府的丫環首先發現飛雪和如風神秘失蹤,她們驚慌失措,正準備向城主稟報,卻聽見城外傳來的潮水之聲。

    丫環不由停住了腳步,側耳傾聽。那聲音由遠而近,狂風驟雨般驀然到了城外。她的臉色有些發白,她雖然是女子,卻也終於聽出來那不是潮聲,而是群馬奔馳的聲音。

    她還從來不曾聽見過如此多的馬同時奔馳而來,除非是傳說中那可怕的……

    她尖叫了一聲,向城主的住處飛奔而去。沿途見到同樣驚慌失措的奴僕,「蒙古人來了,他們想要屠盡這個城池。」

    她在城主的居所外面,看見來往穿梭的文官武將。城主親自換上了戎衣,手按長劍,自門內走出來。

    她還從未在和善的城主臉上看見如此可怕的殺氣,她不由地後退了一步,囁嚅著不敢開口。

    城主卻一眼看見了她,心裡忽然生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飛雪呢?」

    她這才想起,她是為了公主和附馬失蹤一事而來稟報城主,可是馬蹄聲卻讓她失魂落魄。誰都知道蒙古人是草原和沙漠上的惡狼,他們平日裡豪爽好客,重情義輕生命。但若是誰做了他們的對手,那他一定寧願自己從未曾來到過這個世界。

    「公主和附馬都不見了,我們怎麼都找不到他們。」

    飛雪不見了。城主的心沉了下去,為何飛雪會在這個時候不見?據說蒙古人之所以所向披靡,不僅是因為有無堅不摧的鐵騎,更主要的是他們擁有西域最神秘的巫師。

    這些巫師繼承了惡魔的力量,能夠通過占卜的方式,偵知敵人的秘密,採用最有效的方法攻城掠地。

    西域的各國,在蒙古西漸的壓力下苟延殘喘,為了自保,不免求助於鬼神。或許是源於民族本身的神秘,每個國度都或多或少地掌握了一些超凡的力量,高昌國亦如是。只是國中最大的秘密卻是公主飛雪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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