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流華記 第27章 西域飛雪篇·容飛雪 (2)
    後來飛雪想,她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便深深地愛上了他。這個世界全無什麼公平可言,誰若是先看上了對方的那一個,她便已經注定是處於一敗塗地的地位,不堪一擊,全無還手之力。

    他在看見她的第一眼時,卻絕不會被她迷住,因為她不過是一個比平庸要美麗,比美麗卻又顯得平庸的回鶻女子罷了。

    他說:「飛雪!飛雪!」

    她失聲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他笑,「原來你叫飛雪嗎?」他指著天空,「你看天空,雪花正在飛呢!」

    她不由面紅過耳,他所說的飛雪不過是指天上的雪花。

    她抬頭看天,暗夜之中的雪,原來是如此妖嬈美麗。

    「我最喜歡天空中的飛雪,如此高貴潔白,還不曾被玷污。只是這個過程卻太短暫了,飛雪總是瞬間便落在地上,與塵泥混雜在一起,讓人不忍卒睹。」

    她簡單的大腦有些發呆,過去的十六年間,雪不過就是雪罷了,下了雪去堆雪人,打雪仗,誰會想那麼多似是而非的道理?

    可是她總不能顯得那麼淺薄,剛才燈謎猜不出,一定已經讓他覺得她是一個很簡單的女子。她從來不曾想讓自己複雜起來,在未遇到他以前。「不如下了雪以後,大家都待在家裡不出門,就不會踩到雪上了。只要不踩到雪上,雪地就會一直很潔白。」

    這句話說出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他瞪大了眼睛看她,滿臉皆是揶揄的神情,「怎麼可能都不出門?難道要在家裡一直留到雪化嗎?」

    她掩著嘴笑,「可以多買此食物放在家中,一邊看雪景一邊吃東西。」

    深閨大院中的城主小姐是不知人間饑苦的,一邊看雪景一邊吃烤肉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再平常不過了。他眨眨眼睛,居然並不反對,「你說的沒錯,城主應該頒下命令,在雪前家家戶戶都備上充足的糧食,下了雪後,就頒下禁足令,誰都不可以出門。」

    他說話的語氣很嚴肅,讓她看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這樣想,反而讓最初提出這個可行性建議的她有些手足無措。這幾乎成了以後交往的基調,她永遠都不知他的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更不知他心裡到底是否曾經愛過她。

    有時,飛雪悲哀地感覺到,他從來不曾愛我。有時,卻又覺得,也許他是愛她的吧!

    但無論他是否愛她,她卻清楚地知道她對他的愛,沒有理由也無需理由的愛。這愛或者是源於對於一見鍾情這種故事情節的嚮往,或者不過是出於對於他容貌的傾慕,也可能是在她過去的生命中,從來不曾遇到過這種看不透的男人,其實她根本就不曾見過什麼年青的男子。便無論是什麼原因,都已經無關緊要,因為結果便是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雪下得更大了,湯圓的熱氣逐漸在碗中煙消雲散。他站起身對她笑笑,「天晚了,早點回家吧!」

    她有些癡癡地點了點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西域的飛雪之中,似要凝注到天荒地老。身後的一名侍女輕輕地推了推她,「小姐,那人已經走了。」

    飛雪輕輕歎了口氣,第一次感覺到依依不捨的離愁,她與他不過是紅塵中側肩的過客,雖然偶然相逢,卻從此各奔前途,誰也不知這一生是否還會見面。

    她第一次如此多愁善感,在西域飛雪的暗夜。侍女拾起桌上的面具,「他沒有帶走。」

    她連忙自侍女的手中一把搶了過來,小心地撫摸。兩名侍女相視而笑,「小姐,若是你喜歡他,不如讓城主為你提親吧。」

    她呆了呆,提親?就這樣一面之緣便提親嗎?她甚至連他是否有妻室都不知道。

    「只要是城中的人,城主就一定能查出他的來歷。而且是小姐看上他,如果城主是國王,小姐便是公主,誰若是娶公主為妻,那是意想不到的福氣,難道他還會拒絕?」侍女們巧舌如簧。

    她遲疑不定,「若是他有妻室呢?」

    「有妻室也不怕,可以讓他休妻。要是小姐不介意,有容人之量,就讓他的妻子做個側室也好。」

    她呆了呆,可以這樣嗎?但心底卻無比急切,不願如此與他生離。若是他真的有妻室,她寧願與他原來的妻子平起平坐。

    主意一定,便眉開眼笑。她是回鶻女子,又是三房生的,想事情總是比漢人女子要簡單許多,何況父親又如此寵她。那人若只是一個商人,被招贅為高昌城主的女婿,料他也不會不願。

    她從來不曾想過其他的可能性,她從來不知,那個大雪紛飛的夜,當她跨出高昌城主府時,便已經落入了一個圈套之中。

    而密密編織這個圈套的,便是她一生中最愛也是唯一愛過的那個人。

    回到家中,父親還未入睡。她便與他講到今天城中的偶遇,講到她如何一見鍾情地愛上了那個男人。講的時候,她並不曾覺得有一些羞赧。父親含笑聽著,未幾,他用大手撫摸著她的頭髮,「雪兒長大了,有自己心愛的人了。」

    他說話的時候多少帶著一絲感傷,其實所有的父親都在私心裡愛著自己的女兒,巴不得女兒能陪伴自己一世吧!她依在父親的腿邊,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其實她與那人不過是一面之緣,說來說去,也無非是說他生得如何好看,又如何有才華,所謂之有才華,也不過是猜出了一個簡單的燈謎罷了。

    直到她終於無話可說,夜已三更。她離開父親的房間,看見外面的積雪。沒有星月的夜晚,雪卻仍然出乎意料的潔白。想到她與他說過的那些傻話,便不由地泛起笑容。自那日起,她開始深愛飛雪,不是因為自己的名字,而是因他給了飛雪靈魂。

    她的婚事便這樣定下來了。誠如侍女所言,城主的女兒就相當於公主吧!應該沒有人會輕易拒絕這樣的婚事。婚期也定得很近,不過是令漢人天官選了一個最近的大吉之日。她也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海如風。

    接下去便是忙碌的婚禮準備,直到結婚的那一日到來。

    那一天,天空亦飄著漫天大雪。她穿著大紅的嫁衣,如同漢人的女子一般蒙著紅蓋頭。父親說,母親嫁給他的時候,便蒙著紅蓋頭被抬進了門。

    雖然她結婚以後仍然會住在城主府中,不過是府中多了一個人罷了,他卻仍然有將女兒嫁出去的感覺。

    拜了堂後,她便被送入洞房,獨自在房內坐著,周圍安安靜靜的,再也聽不到人聲。只是偶爾會有一兩聲觥籌交錯的聲音隱隱傳來,才讓她覺得平安,因為他們都不曾離她而去。她很想掀開蓋頭看看,但在蓋上蓋頭以前,她曾經被嚴密告誡,千萬不可以自己掀開蓋頭,那是很不吉利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吧!洞房的門終於被打開了。

    她從蓋頭的下面看見紅色長衫的下擺停在面前,是海如風,她的夫君。

    他在她身前停了片刻,不知為什麼遲疑,但終於他還是掀起了蓋頭。

    她抬頭,迎上他那雙明亮中略帶邪惡的雙眸。兩人互視片刻,她沒來由地臉紅。雖然是回鶻女子,不似漢人女子那般動輒要做出嬌羞之態,但卻仍然不由自主地臉紅,大概是因為心底一直深愛著他吧!

    他笑,「我們又見面了。」

    這便是他在洞房之夜所說的話。當他說那句話時,她分明聽到語氣中的如願以償,只是那時她還不明真相,她甚至愚蠢地以為也許他也像她一樣一見鍾情地愛上了對方,不過不久以後,這一切便都破滅了。

    半個月後,一個雪霽的夜晚。飛雪獨自在燈下縫著一件新衣,這是為海如風縫製的。她本不必親自做這種事情,但自從成為人婦後,她便習慣親手為海如風縫製衣服。七歲為蝴蝶縫了傷口後,她便開始學習針黹,到了如今技術不太好,也不太差。縫出來的衣服差強人意,海如風從來不嫌棄,安之如飴。

    她看看外面的積雪,想起大哥出門在外,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回家了,只剩下大嫂獨居閨中,而她又因為新婚燕爾的原因,這半月來都不曾去探望。

    念頭一動,她也不曾與誰說,就離開自己的居所,向大嫂的居處行去。

    如風還沒有回來,最近他經常遲歸,不知是否在外面多有應酬。

    她是在城主府中長大的女孩,把男人的花天酒地視作理所應當。雖然是入贅的丈夫,偶爾出去行樂,她也不會介懷。

    或者因為冬夜寒冷的原因,奴僕們都不知去向。她也不找人侍候,自己直接到大嫂房外。奇的是,連大嫂的房外都沒有一個侍婢。她覺得有些異樣,卻仍然只懷疑是傭人們偷懶。

    忽然聽見從大嫂的房內傳來奇異的聲息。她錯愕,她已經是人婦,這聲音聽得明白,分明是男女燕好時不由自主發出的歡娛之聲。可是大哥出門在外,為何大嫂的房內會傳來這種聲音?

    她怔怔地站了一會兒,不知是否該走進去。她的心裡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件事很是不妥。

    大嫂的聲音自房內傳出,「你就不怕那小妮子知道?」

    「知道又怎樣?她如此愛我,就算知道也一樣會忍氣吞聲。」

    她不由地後退了一步,這聲音……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分明就是她的夫君海如風。

    一時之間,她只覺得心亂如麻,為何……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一步步後退,只覺得這夜更加黑暗,暗得她再也看不清這個世界。心裡疼痛如絞,一個是她一心深愛的丈夫,另一個是她又敬又愛的大嫂,為什麼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如果他只是和隨便一個婢女苟合也便罷了,為何會是大嫂?

    她轉身掩面疾奔,不知以後該如何面對自己的丈夫又該如何面對大嫂。她不過才和他成親半個月,不過才半個月的時間。人人都說男人的心易變,但半個月的時間是否太快了一點?

    回到居處,她無心睡眠,面前的桌上仍然擺著那件縫了一半的新衣。為何,他要如此待她?

    有人推門進來,她抬頭冷漠地看他。

    他回來了,面色紅潤,神清氣爽,「咦?你還沒有睡?」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居然還透著說不出的關懷之意,「不是和你說了不要等我,睡得太晚了,明天會精神不好。」

    她一言不發,只是默不做聲地盯著他看。為何他剛剛做了這事情,還能如此坦然地與她說話?

    他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答,有些驚奇地轉頭望向她,見她一雙幽深的雙眸若有所思地落在他的身上。這種目光讓他有一絲不祥之感,她可從來沒有用過這種古怪的眼光看他。

    不知為何,在這個小妮子的逼視之下,他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這感覺讓他十分不快,這些年來,向來都是他讓別人手足無措,他還是第一次因一個女子的目光而不安。

    為了擺脫這種感覺,他便走過去,攬她入懷。

    懷裡的身體也是僵硬而冰冷的,似是一個冰雪雕成的人。

    他溫柔地低頭,親吻著她的嘴唇,喃喃低語,「我的公主,你在生什麼氣?」

    他的手不安分地滑入她的衣襟,她卻一下子捉住他的手,使自己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她凝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字道:「你真骯髒,你怎麼可以和大嫂做完那種事情以後,又來找我?」

    他錯愕,望入她冰冷的眸,她已經知道了嗎?

    她起身,如同他的身上有細菌一般遠遠地避開他。「我真想不到你是如此下賤之人。」她輕聲說出來,不過是發洩心裡的不滿,卻沒想到,這「下賤之人」四字正是他的心病。

    他一生之中最恨的便是別人如此稱呼他,只因當他還年幼之時,他不曾有任何力量之時,便有許多人如此稱呼他。

    他的雙眼之中充滿血絲,下賤之人,連你也覺得我是下賤之人嗎?

    他冷笑,「可惜的是,尊貴的公主殿下卻已經是我這下賤之人的妻室。」

    他抓緊她的手腕,不帶一絲憐惜地說:「有些事情,容不得你說不,既然你是我的妻子,你便必須依從於我。」

    他反手撕下她的衣袂,露出雪白的軀體。她大驚,下意識地想逃避,不願他剛剛撫摸別人的手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用力掙扎,想要逃開他的魔掌。但他雖然只是輕描淡寫地抓著她,卻如同一道鐵箍,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掙脫。

    她便忽然被他激起了回鶻人本性中的不屈來。她抬起腿一腳踢在他的胯下,他疼卻不願大叫,因怕會引來奴僕。

    這麼久以來,都沒人敢再打他一下,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敢踢他。他甩手把她推了出去,完全忘記自己身具神力,而她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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