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那個燈照不到的角落裡,讓眼眶裡的眼淚湧出來,把舞台淹沒,只是那舞台依舊在眼淚中閃耀著美麗的光芒,可這些現在已經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夢已經跟我沒有關係,而現實卻更加清晰,清晰到只有簡單有力的一個字——「錢」。從前收入豐厚的我變成現在這個沒有節目可做,一筆進賬都沒有的無業遊民。
我的房租、我的生活費,這些從開始的輕鬆到現在陡然變得沉重無比,壓在我的胸口。我開始還幻想著可能大家一時氣憤,過去了也許還有轉機,我也無數次去找周老師,希望他可以為我說說好話。但現實是,我已經被歸類到麻煩以及節目裡的定時炸彈。周老師雖然很想幫我,可是面對現實、面對這個還需要繼續下去的節目,周老師也只能屈服於現實。
我被高高拋起,再被狠狠摔下來,摔得根本爬不起來。我伸手,希望有個人拉我一把,可是他們都只是站在我的周圍冷冷看著,或者發出一句哀歎,吝嗇地給我一句安慰,然後悻悻離開。當初稱兄道弟,當初把酒言歡,現在都只是與己無關的跟我劃清界限。我想不通為什麼曾經關係要好的人,現在卻根本連沾都不想沾我。
本以為會有一些其他的主持機會,但是因為「圈子」很小,一旦你在一個節目組做得不好,其他節目就會很快收到消息,想要找到新的機會,變成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
所有人的表情曾經那麼溫暖,現在卻變得清楚而冰冷。原來,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我才有可能看到他們面具後面真實的樣子。曾經熱鬧的手機,現在變得安靜無比,我時常要拿起來檢查是否沒電了、是否沒信號了。我也開始變得敏感,很容易覺得自己的手機在響,我每天幻想著會接到一個讓我「起死回生」的電話,可結果只有我查詢自己的話費,一再確定我的電話是否是暢通無阻的。
娛樂圈的浮誇就在於你一旦到達一個位置,就必須維持一個假象。這個外在的假象的支持力量就是錢。也許這個故事到這裡就開始虛榮和空洞,但這個是一個現實,哪怕是不切實際的虛榮。這個行業本身就是浮誇和假面的。每個人的衣、食、住、行被置於放大鏡下,被一雙雙眼睛檢視,他們勢利地用外在的虛榮來給每個人定一個標準。
這個標準苛刻而且每每都在提高,若是退縮,那就是詔告天下:你已經走下坡路。那就是自毀前程,是自斷生路的行為。
這個故事到了現在是不是很可笑?是的,可笑,現實就是這麼可笑。我沒有工資,卻還要繳納高額的房租,還要承擔自己的生活費。就在我退無可退的時候,他們出現了。雖然他們的幫助在那時候看起來根本影響不了大局。但也正是因為他們加入了我的陣營,才讓這場我與現實的對決起了些變化。
張巖知道我的難處,他也是當時救濟我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友之一。另一個是楊楊,也正是她的幫助,才讓我慢慢走出夢想破碎的陰霾。
我每天都在想辦法,我的幾個好朋友也都在幫我想辦法。眼前的問題很簡單,我想去其他公司做主持,可是問題依然存在。如果公司不重新接納我,那其他公司也不可能為我重開一扇門。我被貼了「有問題」的標籤,這個標籤是怎麼也拿不下來的。
爸媽勸我回家,他們是不想我一個人在北京那麼辛苦。媽在電話裡說,回來吧,電視不是咱平民百姓能折騰起的。那話裡的心疼和溫情,使我被壓力繃到極限的心理防線爆開,可我還是要裝著沒事,寬慰他們,自己很好,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這句話是每個出門在外的孩子都會說的話。再多委屈、再多難過,面對家人似乎都很難親口說出。不能讓遠方的他們記掛,不能讓他們難過,於是咬著牙說,不用擔心。深夜裡自己舔著傷口,也得在他們面前用開心的聲音說那麼一句寬慰他們也麻醉自己的話。
每天在家裡看著窗外的世界,我很無助,我能做的就是偷偷地流淚!等眼淚流乾的時候,我的夢也就破碎了。
其實直到現在,我也從來沒讓我的父母來錄影棚看我錄影,因為我害怕,我怕脆弱的媽媽看到一切真實的狀況後難過流淚。哪位母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舞台上一站就是近四、五個小時?哪位母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睡不好覺,忙前忙後?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願意讓他們看到,我只想讓他們看到我最好的一面!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他們沒有義務和我一起承擔所有的苦與累。
我也曾經想過要一走了之,回到父母身邊。畢竟這些天的折騰,已經讓我對很多人和事的看法變得極端和消極。可是,回去就能躲開現實裡欺軟怕硬、世態炎涼的鬧劇?在那個小縣城裡,我在衛視當主持人的消息已經被很多人知道,我已經成了爸媽心中最大的驕傲。如果現在放棄一切,重新回到那裡,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就等於告訴所有人——我失敗了。
我的失敗只會變成別人的笑柄,而我也變成爸媽必須背負的一個諷刺,說我虛榮、說我浮誇。我不可能讓爸媽來承受我的失敗。我可以接受自己失敗的樣子,接受現在自己四面楚歌的困境,但是我沒辦法想像父母在家鄉被人質疑、被人背後消遣。
我得站起來,盡快地站起來。人似乎總是在這種退無可退的絕境裡才會想到真正脫身的辦法。我決定再冒一次險,另起爐灶再重新打造一檔綜藝節目。這一仗,我只能硬著頭皮打了。之前節目裡,我曾跟喬傑立的183CLUB組合打過交道。《王子變青蛙》裡的明道讓我印象深刻。如果能夠和他以及其他人搭配一個「明星主持人組合」,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
我找到當時還肯接我電話聽我說想法的葉一茜。我把這個幾乎不可能的天真想法說給她聽的時候,我知道她的表情只是把這個當成我的又一次發夢而已。但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這樣了,「死馬當成活馬醫」,我決定試試看。
做節目,首先需要策劃案。我當時的處境,基本上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上哪兒找一個好的電視節目策劃案?
楊長嶺的名字出現在我的腦子裡。如果他願意幫我的話,這件事也就能成一半。我撥通了他的電話,把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以我當時的處境,如果花錢買一個新的策劃案,根本沒有這個資金。楊長嶺給我想了一個折中方案,他把之前的方案重新修改了一下交給我。
我拿著這個方案,之前動盪的心緒就安泰了一半。我開始托人找關係,聯繫相關的衛視,希望可以有機會跟他們談這個節目案。心裡那股憋了很久的怨氣這時候變成一股動力推著我往前跑。可是帶著怨念的我,為了一個結果開始不計後果地急功近利。
在山東,我為這個急功近利接受了一個很大的教訓。通過一個朋友我聯繫到了山東衛視的領導。我決定飛到山東,去開始我推銷節目的第一步。我借了錢,買了去往濟南的早班飛機票。冷清的機場,我又一個人拎著包,坐在空無一人的候機大廳裡。這一切是那麼的熟悉而又陌生。
第一次坐飛機是回西安拍戲,然後是幾乎天天坐飛機陪著歌手到處宣傳和商演,接著是帶著自己的第一個夢攢成的樣帶飛去廣州。這一切都好像就發生在昨天,昨天的美好就只是一個夢,現在夢醒了,我又回到了現實,過著現在這樣不知道明天的生活。之前在略陽和漢中也遇到過這樣的狀況,可那只是一轉眼就過去了。而現在卻變得那麼漫長,漫長得讓我怎麼也看不到前面的路究竟在哪裡。我包裡裝著的那份策劃案,可能是明天,也可能什麼都不是,我想像不到萬一不成功該怎麼辦,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必須讓這個案子成功。
「必須」這個詞是我唯一的信念。
看著北京越來越小,越來越遠,飛機帶我緩慢地爬到雲層裡。太陽在清晨的時候乾淨而溫亮,那光落在臉上,讓人覺得充滿希望。我就帶著這個希望繼續走下去吧!
到了濟南,我跟隨朋友找到山東衛視,將自己的想法和節目的策劃向對方一一作了解釋。因為有了第一次和廣東衛視打交道的經驗,這一次我老練而自以為是地用我的方式向對方宣傳和推廣我的想法,一蹴而就成了我的唯一目標。一個孩子,自以為專業又毫不客氣的說辭在成年人的世界裡變調成了狂妄和自大。對方開始覺得厭惡,甚至覺得我很無力,但我還是感覺良好地依舊滔滔不絕。
第一次見面就在我的獨角戲中結束。
當我再次來到山東衛視,結實地吃了一次閉門羹。上次跟我「懇談」的領導拒絕跟我再談下去,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措手不及。這次「接見」我的是另外一位領導。他很直白地告訴我,我之前囂張的態度,讓他們覺得就算跟我合作,也不一定會有好的效果。
我百般道歉,可是對方的態度堅決。其實這樣的經歷對我現在的待人處世是有極多幫助的。山東之行讓我本以為希望甚大的復興之路再一次蒙上了陰影,但是如果沒有山東衛視的領導給我上了那麼一課,也許我到現在還是一副囂張的樣子。
我的策劃案留在了山東衛視,也許誰都沒看過吧。誰願意看一個自以為是的小孩子的策劃案?這樣的教訓到今時今日依然讓我記憶深刻。
好話易得,嚴語難求。反倒是這樣直接的態度讓我心裡舒服一點兒,總比之前那表面微笑,背後暗箭的狀態讓我更容易接受。既然山東不行,我就必須另開沙場。我又找到了陝西的朋友,幫我聯繫陝西衛視。雖然陝西衛視當時已經有了做娛樂的意識,可是我晚了一步,我在陝西落地的娛樂夢想被另一個綜藝界的大公司搶先一步。不能不說這是個遺憾。
有點兒跑題。賣片計劃並沒有我想的那麼順。我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吃了閉門羹,之前廣東之行的順利現在看起來似乎變成了一個神話,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好運氣已經用完了。
總應該還有什麼辦法,總還能走出一條新的路,我就抱著不甘心,拼了命的想法搜索著所有的可能性。這種瘋狂和執拗的根源究竟是什麼?也許是不解於那些剝奪了我夢想的人的嘴臉,也許是不甘心看著自己的夢被別人據為己有,也許……
現在,我的文字可以寫出很多個可能性,但當時我腦子裡唯一想做的就是快點兒把策劃案付諸實施。
這個時候,我又想到了一個人,湖北電視台的主持人——張峰。
說來也奇怪,我與他認識只是因為我當時還是助理。一次,為了安排藝人去湖北上通告而與張峰通過電話。我給他打電話,讓他幫我去跑節目,現在想起來似乎有點兒不靠譜。可是當時鬼使神差地,我就給他打了這麼一個電話。簡單說了自己的情況,他卻爽快地答應了我。
這是我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聽到這麼乾脆的回答。我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為什麼要幫我?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去問他。也許人與人的關係就是這麼奇妙,幫或者不幫,就在一念之間便造就了故事的另一個發端。
很快的,張峰有了消息,我們倆約好時間,我又一次起程從北京飛往湖北武漢。當然這一次的錢還是找朋友東拼西湊借來的,又是早班飛機,又是我抱著一個電視節目的策劃案和一個希望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下飛機的時候,天濛濛亮。坐在出租車裡,外面是一條沒有路燈的昏暗的路,方向只能憑感覺尋找。目的地是武漢的阿姨家,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的境況,只是模稜兩可地告訴他們,我來湖北只是為了談節目。
談節目?這樣的話說得我自己嘴都軟。究竟成不成,我根本就沒有底氣。之前廣東之行,我至少還有樣片打底,而現在我有的只是薄薄幾張紙而已。沒有投資、沒有團隊,我幾乎是空手套白狼,我已經走到連自己都覺得發慌的地步。也許是太累,也許是這麼折騰體力透支得厲害,我躺在床上,昏沉沉地就睡過去。睡得那麼沉,一個夢也沒有。
其實我是希望能夠做一個夢,做一個有好兆頭的夢。我在這樣的變局中,也慢慢開始屈服、開始妥協,自己的人生不是自己所能操控,我只能寄托於像夢這樣縹緲的東西來窺探未來的日子裡到底有點兒什麼。
午飯後,我與張峰碰面,他帶我找到節目部主任郭耀華,也是對我很好的郭叔叔。也許是山東的教訓讓我印象深刻,也許是經過幾番折騰,我已經知道談判是多麼困難的事。我開始膽怯和畏懼後面要發生的一切。很多時候,現實的邏輯就是以利益為根本,趨利避害,這是現實裡必須遵守的規則。有人遵守這樣的遊戲規則,傷害其他人。這是生存所迫,還是生活必需,我至今也沒有參透。
如果一切都是按這個道理出牌。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我的這些人,他們所追求的又是什麼?我只是一個被人背叛和唾棄的失敗者。我們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我們都不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而他們卻義無反顧地幫助我。似乎現實邏輯學在這樣的事實面前又是不通的。
社會的一切應該不僅僅是利益那麼簡單,還有朋友,還有親人,還有愛、堅持和希望。這些都不是一個現實利益就能掩蓋的。這個故事到此為止,我的人生不會因為這個故事而黯淡,因為我一直走著,不管怎樣,我都要在我自己的路上不懈地堅持走下去。
我就是雜草,野火燒不盡的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