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松的視界 第21章 現實邏輯學 (1)
    一

    實生活裡有很多奇怪的邏輯。順水行舟的就會要風得風,逆風飛行的就要四處碰壁。當一個人被光環包圍時,他的身邊一定都是朋友;當一個人身處圍困時,似乎所有的人都希望置他於死地。我稱這樣的狀況為現實邏輯學。

    我坐著車在北京午夜後的長道上一直前行,路燈拉出的光暈在眼角著了色。每個迷離的夜後面都有五光十色不敢暈染的殘酷故事。不說故事裡的反派是多麼的壞,也不說主角多麼悲慘。這樣的故事不過就是現實自導自演的一場小戲,演完謝幕,無人觀賞。冷暖自知的心情也只有我自己瞭解。

    現在要把這樣的故事寫出來,希望看過的人只把它當成一齣戲,僅此而已。至於裡面出現的反面角色,也請勿對號入座。

    只是故事,不用緊張。燈滅,故事就這麼開始了。「無巧不成書」的道理放在每本印滿鉛字的書中都是成立的,我的故事也不例外。當我還是一個「電視寶寶」的時候就對主持人情有獨鍾。

    安琥,一個不一樣的娛樂主播,少見的有型有款的娛樂男主播,他是山東漢子,跟我這個陝西小伙有著同樣北方人豪爽的性格。也許就是這份大氣與豪爽,讓我一直把他奉為偶像。當我還整天騷擾各家電視台的時候,安琥也是我「重點照顧」的對象。

    我有幸成了第一個給《娛樂任我行》節目組打電話的電視觀眾,也就是因為這個第一,我得到了簽名照,還通過「花言巧語」跟編導套近乎,跟琥哥通了電話,拿到了他的電話號碼。從此,我時不時對他進行短信騷擾。雖然當時他不怎麼搭理我,不過我還是一直作為他的粉絲從網絡到電視盡可能讓他知道我在支持他。

    這樣的日子現在說起來,並不是想重溫美好的東西,只是為後面的殘酷作一點點鋪墊,雖然這個殘酷與琥哥無關,但很多命運中的美好不美好都是從這麼一個發端暗暗埋下一顆種子,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發芽、開花、結果。若消極,這叫因果報應;若積極,這不過是美麗又神秘的「蝴蝶效應」。

    記得我還給琥哥發過這麼一條短信:「琥哥,有機會我當主持人,有了自己的節目,希望你能當我的嘉賓。」這樣的話,當時我只把它當一個夢,琥哥也許只當做一個喜愛自己的粉絲發夢時的胡言亂語,聽聽便罷。

    當《天使明星匯》正式開播的時候,我這句夢話竟然成真了。當然,若這個事,是我通過自己的想法實現,也許就沒有了玄妙的氣氛。而這一切只是機緣巧合,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節目組邀請琥哥上節目宣傳自己的專輯。當年的短信到《天使明星匯》錄製僅僅一年多的時間。

    當我們在後台見面的時候,我雖然興奮於自己當初的夢想一一成真,但是轉念又想,這麼順遂的過程又能維持多久?

    曾經眼裡一切的困難,在順風順水裡變得那麼輕而易舉。甚至任何要求都可以被滿足,這對培養一個人的虛榮心是極肥沃的土壤,一顆種子漸漸高傲的自我在光環裡慢慢膨脹起來。而我卻並沒有發現,還在自己的世界裡享受自己創造的勝景,那個用自己夢想堆壘的城堡。忘記了城堡外面的現實裡有多少明槍暗箭,他們為了利益虎視眈眈地對著像我這樣還在做夢的傻子。

    雖然《天使明星匯》對我來說是一個里程碑,但從一個節目的角度來講,它並不是一個完美的節目,更像一個倉促降生的孩子,先天不足。

    從綜藝節目製作方面來說,長期以來都有一個慣例,那就是「日韓抄歐美,港台抄日韓,內地抄港台」。而《天使明星匯》這個模仿台灣《我愛黑澀會》節目形態的國內綜藝節目,無論從當時的策劃到中期的製作還是後期的剪輯都跟這個「始祖」有著不小的差距。

    這樣的差距也體現在了現實的收視率上,雖然節目形式對於廣東衛視來說屬於新鮮嘗試,收視率也擠進台內節目前十強,可在週末黃金段的全國綜藝節目裡作比較,差的就不是一星半點兒。加上廣東地區,觀眾優先選擇收看以本地方言為主的頻道這一收視習慣,進一步降低了我們這個北京班底、偏北方的娛樂節目的收視率。收視率對於電視台來說是極端現實的標桿。我們這個先天不足的小孩面臨著「後天貧乏」的環境,陷入了尷尬的境地。而就在這個時候,為了擺脫尷尬,我被很多人盯上,他們編織了一個完美的故事,讓我一個人演出。而對於這些,我卻全然不知。雖然可以說我主持過《唱響漢中》,但那也只是一個市級電視台的節目,他所要面對的僅僅是幾百萬人而已。而現在的平台卻是整個國內甚至海外,節目的要求也不再是一個僅僅會說話,反應還算快的小孩就能主持。我這個連機位和訊道都不知道在哪兒的人,一個被人一時捧在手裡的小胖子,站在那個舞台上的時候,也許就在攝影棚的某個角落裡,會有一些不懷好意的眼神交錯著。

    我仍然怡然自得地在鎂光燈下陶醉地旋轉。這都是「圈子」裡的故事。進不來的人覺得「圈子」裡神秘兮兮,可是一旦進了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圈子,現實就變成藏在心裡的暗潮洶湧,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蓄謀已久的潮水掀翻。

    幸福只是夢開始時候的幻想,它引誘著我一路不停地走,我開始為了這個自己辛苦努力得到的節目拚命。除了主持人,我還要負責節目的媒體宣傳和藝人統籌,甚至連節目跟電視台對接也是我在一手操持。

    這樣的大包大攬讓我儼然成了節目組裡最忙的人。壓力像一個不定時的炸彈塞在心裡,隨時隨地,我會為了任何一件小事難過甚至發脾氣,不是不能忍,而是沒辦法看著自己辛苦努力得來的東西被人破壞,那是本性裡獸的一面,為了自己的地盤和果實,誓死捍衛才會有的怒氣。這樣的怒氣在別人的眼裡卻是囂張、是猖狂、是不知天高地厚。而現實邏輯學的邏輯不是把這樣的感覺告訴我,他們只是在默默忍受的同時私下編織一張黑色的大網向我靠近。

    夢的根源是無窮盡的痛苦,那是現實把我從夢裡叫醒,必須面對一切,被推入深淵的絕望之痛。無路可走、無話可說的痛。我不信命運的玄妙,但後面的事卻被一個命理師言中,也許是巧合,但願如此。

    她說:「漫天的暗箭飛來,你是箭靶,這還不慘。慘的是,你是唯一的箭靶。」

    節目進行了一段時間後,我卻在一夜之間遭遇到人生裡關於鬥爭的最殘忍的一課。那天我心情不錯,第二天錄影,來賓是我現在最好的朋友——葉一茜。一切都好像風平浪靜的海面,但是一股波濤洶湧的暗流就在這個時候開始慢慢向我靠近。

    電話沒徵兆地響起來,我像往常一樣接聽,跟電話那端的同事開玩笑。「公司剛才開會,節目組討論,覺得咱這個節目如果要繼續下去的話,可能需要一些變化……」這樣的開場白,雲淡風輕地飄過來,卻讓我聞到隱約的暴風雨的氣息。我的第六感突然啟動,似乎後面的話是針對我,但一切沒有預兆,我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覺得這個節目可能不太適合你,節目組討論決定,要換個主持人。你要好好去學習一下、充實一下自己。」

    我拿著電話,呆了兩秒,讓剛才這句話又在自己的腦子裡複習了一遍,他們說換了我?這可能嗎?不對,今天不是我生日,也不是愚人節,在家裡,周圍沒有攝影機。他不是開玩笑?

    「不是,總監……」

    我還沒說完,就被他平白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話打斷。他的語氣平淡,好像只是一個老朋友來找我聊天,說著不關他和我的無聊話,可全部的內容卻是為我判刑的判決書。

    「我們會幫你重新再設計一個節目,更符合你個性和特色的節目。」

    我聽到最後這個結語的時候,能感受到那些平時熟悉而微笑的面孔上帶著的冷笑的溫度。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在我的心口慢慢劃開,綿密的痛是背叛留給我最深的感觸。

    一個我付出了無數心血的節目,一群我以為患難與共的夥伴,在我完全被蒙在鼓裡的情況下開了一個討論會,結果是把我從這個節目裡驅逐出境。沒有原因,甚至連個借口都懶得給。什麼叫不適合?什麼叫為了節目的發展?這樣的托辭就把我打發掉!我聽著電話裡的忙音,覺得憤怒開始慢慢燃燒起來,在我回過神來以後……我衝出去,衝向公司,我要問個明白,我不允許自己的成果就這麼輕易地被人奪走,絕對不可以這樣。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把我的夢奪回來!

    公司裡,我看著那些冷著面孔的曾經的戰友,而他們現在卻轉過身,給我一個模糊的背影。我開始懷疑,我是否真的認識他們。

    他,曾經對我很好的人,在我到外地的時候,在我手機欠費不知情的狀況下,貼心幫我繳費,在我父母來北京的時候幫我照顧他們。

    他,新的製作人,雖然製作經費不高,但是我們曾經一起努力創造出我們都很滿意的最佳效果。

    還有他,還有她,甚至他。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在現在這個時候突然將槍口一致對準我,又快又狠地一槍一槍地打過來?我聽著他們的抱怨,看著或冷靜、或旁觀、或激昂的一張張臉,聽著他們口裡用來形容我的詞語。

    他們還是我認識的那些人嗎?他們口中說的是我嗎?為什麼他們要這樣說我?為什麼之前他們從來都沒說過,只是對我微笑地說著甜言蜜語?為什麼?

    我有太多的疑問無法解答。甚至到現在,我把這個故事寫下來的現在,我還是沒辦法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可能我並不需要找這些問題的答案。

    現實邏輯學,他們學得比我熟練。人的本性有時候與狼相同,在利益相同的時候,可以群起而攻之。我現在就是他們淋漓盡致發揮的目標。我委屈,我憤怒,我覺得自己是被人拉在烈日底下,用盡手段凌辱。而就在這個時候,我也發現孤立無援的可怕。一個人被眾人團團圍住,進不得,退不得,光被遮擋,空氣被抽乾似的恐懼。這種恐懼是從心底一點點滋長起來,它連同著別人的否定慢慢堅定成自己對自己的否定。

    我真的是他們口裡說的那麼不堪、那麼不專業?甚至我就是節目做不好的唯一原因?我現在唯一能夠想到、向我伸出援手的就只有周老師。當我來到他的面前,我能得到的並不是我以為的幫助。周老師只是沉默,我對那些指控一一反駁的時候,他的眼神似乎告訴我,我的解釋在他看來只是強詞奪理。「三人成虎」在這個時候終於讓我見識到威力了。我的節目、我的夢想、我的一切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淹死在吐沫星子裡,哪怕我還只是一個孩子。

    周老師說:「節目組所有的人都對你有意見,你的心態有些膨脹,大家都覺得你不適合主持這個節目。」

    膨脹,這是我的錯。可膨脹就是扼殺我夢想的理由?就是把我從這個我辛苦了很久的節目裡踢出去的理由?我想不通,我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是這樣的說法和手段?現實邏輯學的厲害在於,它在我風光的時候給了我讓人艷羨的收入和名氣。而現在它落井下石的時候,也讓我陷入了一個窘迫的境地。

    剛換了新的公寓,那是一大筆錢。如果沒有工作,光是房租就能讓我頭疼死了,再加上平時的日常開銷,現實在我面前擺了一道很簡單的計算題。要保持這道題等號兩邊的平衡,我必須要保證自己的工作和收入,而那些我曾經的「戰友」們卻因為他們的理由和原因,犧牲了我這個他們覺得可以犧牲的人。他們毀了我的夢、我的尊嚴,甚至連我在北京的生活,他們也順手打碎。可到這個時候,我還是覺得一切就像個玩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那個城市從燈火通明的夜漸漸安靜直到凌晨。我希望他們會給我個解釋,告訴我之前的一切都是個玩笑。馬松,你回來吧!

    可是,他們沒有。

    我還是認真準備,準時來到攝影棚。雖然所有人知道我會出現,但是我平靜地出現是他們料想不到的。鎂光燈下,本來屬於我的位置被新的主持人佔據,我就站在錄影棚的角落裡默默看著。所有人在短暫的交頭接耳後,就把我當成一陣空氣,要麼任由我從他們面前像從不存在般地飄過,要麼像發現不到我一樣,眼神從我身體穿過,默默走開。

    這比冷漠地對我還讓我難受,我現在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不存在的影子而已。我的名字相信很快也會成為被他們偶爾談及的打發時間的符號,毫無其他意義。但是我的安靜也散發出幽怨,壓迫著每個人。葉一茜也顯然沒預料到之前還在跟她溝通的主持人,當天卻被人換掉。一時間場內氣氛尷尬。

    錄影前一天,製作人在電話裡怒不可遏地大罵:「明天如果你敢到錄影棚鬧事你就給我等著!馬松,你要是搗亂,別怪我不客氣!」還有很多很多的話語讓我都不敢回憶,我無法想像那是一個我曾經的戰友嘴裡說出來的話,字字像炮彈,轟炸我的心靈。

    在節目現場,製作人那張憤怒扭曲的臉很難跟我之前認識的那個好脾氣的製作人聯繫起來,原來他也會惱羞成怒。我只是看著他,不說話。我本來可以質問他、辱罵他,甚至可以告訴他,沒有我就沒有這個節目。

    可當時,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就算我說,在場的又有誰會覺得這些重要?對於他們來說,我只是一個曾經讓他們厭煩、現在讓他們避之不及的無業遊民。我的夢,我現在連遠遠看著的權利都已經被人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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