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還主張取信於民,不要朝令夕改,讓人無所適從。唐朝原定政策是十八歲的男子才能參加徵兵服役,有一次,為了多徵兵戍邊境,唐太宗要求十六歲以上的男子全部應徵,魏征不同意。按照當時的規定,皇帝的命令要等與會的大臣全部簽字以後才能生效,魏征認為這個法令與唐朝以前的法令相衝突,而且過於苛刻,便屢次拒簽。唐太宗十分生氣,當面責問他為什麼阻撓皇帝的命令,魏征回答說:「涸澤而漁,焚林而獵,是殺雞取卵的做法。兵不在多而在精,何必為了充數,把不夠年齡的人也弄來當兵呢?況且這也是失信於民。」唐太宗問自己是否有失信於民的事,魏征列舉了一串例子,證明他辦了不少出爾反爾、失信天下的事,把唐太宗弄得張口結舌。最後,唐太宗不得不同意了魏征的意見。
唐太宗知道自己很容易受情緒的左右,他就提醒周圍的大臣注意糾正他偏激的決定,並把批評朝政制度化。他建立了前朝所沒有的新制度,即允許諫官、史官參加政事堂會議。這種制度不僅能夠保證諫官、史官能夠及時瞭解朝政的內幕,使得有所勸諫,還起到了一定的監察作用,使宰相及其他官員不敢謊報政績。這種制度還規定,在會議之上,不管是皇帝還是大臣,如有過失和不當之處,諫官可當面指出,予以辯論。再者,史官也瞭解皇帝大臣的許多情況,根據第一手材料寫出起居注,對他們也是一種監督。
魏征就是在這種相對寬鬆自由的環境裡做諫官的,他勸諫的內容從長治久安的軍國大計,直到皇帝個人的起居生活,涉及到許多方面,對唐太宗及唐朝貞觀年間的政治,可以說發生了很大的影響。
在使用人才方面,魏征主張在不同的時期要對德才有所取捨。他對唐太宗說:「在天下未定之時,用人的標準是重視才能,不過多地考慮他的品德操行;天下平定以後,則非德才兼備不可用。」在魏征的影響下,唐太宗「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有一次,他還主動地對魏征說:「選擇任用官吏,是不能輕率馬虎的。用一個君子,那麼君子就會紛紛而來;用一個小人,那麼小人也就會鑽營投奔而來。」
尤其在個人享樂方面,魏征緊緊跟蹤唐太宗,經常犯顏直諫,不讓他大興土木。有一次,唐太宗想去南山打獵,車馬都準備好了,最後還是沒敢去。魏征問他為什麼沒有出去。唐太宗說:「我起初是想去打獵,可又怕你責備,就不敢出去了。」
貞觀四年(公元630年),唐太宗決定修建洛陽宮,中牟縣縣丞皇甫德參上書勸阻,言辭激烈。唐太宗發怒,要治皇甫德參的罪,魏征連忙拿漢朝的賈誼為皇甫德參辯護,證明自古上書言辭不激烈就不能打動君主的心,唐太宗這才作罷。後來,河南、陝西一帶大雨,氾濫成災,偏在這時,唐太宗又要修建洛陽的正山宮,魏征聽說了,趕忙上奏說:「隋朝所以很快滅亡,其主要原因就是因為隋煬帝大修亭台樓榭,百姓不堪役使,才起義反對他。如今,現有的宮觀樓台已經足夠居住的了,如果想到隋朝的滅亡,甚至還應該拆掉宮殿。如果捨不得拆掉,起碼不該再修大的宮殿了。如果不想到得天下的艱難,不斷地擴大宮殿建築,追求華麗和享樂,增加百姓的勞役,那就會像隋朝一樣滅亡。」唐太宗接受了魏征的建議,停修宮殿,把材料運到了水災區,幫災民建造了房屋。
貞觀十二年(公元638年),公卿大臣都請求太宗登泰山封禪,只有魏征認為現在舉行封禪儀式不妥。太宗對魏征說:「我希望您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難道是我的功勞不高嗎?是我的德行不淳厚嗎?是國家還沒有平定嗎?是遠方的異族人不仰慕大唐的高義嗎?是吉祥尚未降臨嗎?是農業沒有豐收嗎?為什麼我不能封泰山呢?」魏征說:「陛下的功勞雖然是極高的,可是百姓並未感受到陛下的恩惠;陛下的德行雖是淳厚的,但陛下的德政尚未傳及全國各地;全國雖然安定,但並不能為興辦事業提供足夠的資財;遠方的部族仰慕陛下的高義,但朝廷卻沒有能力滿足他們的要求;吉祥的徵兆雖然出現,但法網仍然密集;雖然連續幾年農業豐收,但糧倉仍然空虛,這是我認為目前不宜封禪的原因。我不能用遙遠的東西打比方,姑且用人作比喻。
現在有個人患了十年的重病,到將要治癒時,已經瘦得皮包著骨頭,馬上讓他扛起一石米,每天走一百里路,他一定不可能做到。隋朝天下大亂已經不止十年,陛下平定了全國的混亂局面,雖然現在天下已經平定,但國庫尚不充實,在如此情況之下,向天地報告事業已經成功,我暗自對如此作法持懷疑態度。況且陛下若東封泰山,各國的使者都要聚集到那裡,周邊各國人,無不奔走相告。現在西起伊水、洛水流域,東到泰山、東海、荒草灘、沼澤地,蒼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之聲不聞,道路蕭條,行進艱難,豈可招來城外部族之人,把我國的虛弱狀況展示給他們?即使我們用盡財物賞賜他們,也不能滿足遠方之人的願望;即使連續兩年免除徭役,也不能抵償百姓的勞苦。如果遇到水旱災害,風雨之變,服役的民夫橫加議論,即使後悔,也無法挽回損失。豈只是我一個人懇請陛下免去封禪之事?成千上萬的百姓都乞望陛下恩准。」太宗聽了魏征的一番話,也深感國家雖然初步安定,但生產遠未恢復,國庫仍然空虛,如此嚴峻的形勢,有何功德以告慰天地?遂將封禪泰山之事擱置了下來。
有一次,唐太宗由長安去洛陽的顯仁宮,因為當地供應的東西不好,唐太宗覺得很氣憤。魏征覺得如此下去將不好收拾,便對唐太宗說:「隋煬帝就是因為無限制地追求享樂而滅亡的。現在因為供應不好就發脾氣,以後必然上行下效,拚命供奉陛下,以求陛下滿意。供應是有限的,商人的奢侈欲是無限的,如此下去,隋朝的悲劇又該重演了。」魏征的這一番話使唐太宗悚然心驚,以後很注意節儉。
對於唐太宗個人的品德修養,魏征也很重視。有一次,魏征直言不諱地對唐太宗說:「居人上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魏征還引用荀子的話對唐太宗說:君主似舟,人民似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對唐太宗震動很大,他牢記在心,並用這句垂誡太子,讓他永誌不忘。還有一次,唐太宗問魏征怎樣才能做一個「明君」,而不要成為一個「暗君」,魏征就給他講了隋朝虞世基的故事。隋朝的虞世基專門投隋煬帝之所好,專說順話,不講逆耳之言;專報喜,不報憂,結果隋朝滅亡。由此,魏徵得出了一個著名的結論:「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最著名的,是魏征關於忠臣和良臣的辯論。有一次,唐太宗聽信了其他人的讒言,批評魏征包庇自己的親戚,經魏征辯論,唐太宗知道自己錯了。魏征趁機說道:「我希望陛下讓我做一個良臣,不要讓我做一個忠臣。」唐太宗聽後很吃驚,就問:「難道良臣和忠臣有什麼區別麼?」魏征說:「區別很大。良臣身享美名,君主也得到好聲譽,子孫相傳,流傳千古;忠臣得罪被殺,君主得到的是一個昏庸的惡名,國破家亡,忠臣得到的只是一個空名。」唐太宗聽了以後,十分感動,他連聲稱讚魏征的話很對,並送給了他好絹五百匹。
當然,唐太宗是人不是神,對魏征的勸諫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愉快地接受,有時是既恨又怕,甚至還想乾脆殺掉他!
有一次,唐太宗得到了一隻好的鷂鷹,自己非常喜歡,就把它駕在手臂上玩。遠遠地看到魏征來了,十分緊張,趕緊把鷂鷹捂在懷裡,怕魏征看到或是聽到。其實呢,魏征早就看到了,他為了不讓唐太宗貪戀聲色犬馬,就故意沒完沒了地稟奏公事,估摸著鷂鷹差不多憋死了,他才離開。等魏征走了,唐太宗趕忙從懷中取出鷂鷹,拿起一看,早已悶死了。這使他覺得十分窩火又說不出話來。
有一次,唐太宗罷朝回來,氣沖沖地對皇后說:「我一定要殺了這個鄉下佬。」皇后非常賢德,趕忙問要殺誰,唐太宗說:「魏征這傢伙老是在朝廷上折辱我。」皇后聽了這話,連忙回去換了一身朝服,恭恭敬敬地站在庭院裡。太宗見了,十分驚訝,問她這是在幹什麼,皇后說:「我聽說只有聖明的君主才能有正直的臣下;現在魏征正直敢言,全是由陛下的英明所致呀,我怎敢不表示我的祝賀呢?」太宗聽了,覺得很高興。
魏征年老病重,太宗送醫送藥,使者相望於道路,來往不絕,並和太子一起去他家探望,把衡山公主許配給他的兒子魏叔玉。魏征去世後,太宗命朝中九品以上的官員都去弔唁,並為之親自撰寫碑文,刻於石上。太宗對他思念不已,他跟左右的大臣說了如下的名言:「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魏征沒,朕亡一鏡矣!」這恐怕是歷代大臣中所能享受的最大哀榮了!
【評議】
忠臣好做而良臣難當,何也?大概是因為想做忠臣只要有一顆忠君愛國之心就差不多了,但如果想做良臣可就不一樣了,不僅要有忠君愛國之心,還要有經世濟時的真本領和處理政事、奉事君主的藝術,否則,在處處充滿陷阱和危險的封建官場裡,恐怕也只能是「殺身成仁」了。這裡還涉及到一個「大忠」和「小忠」的問題,所謂「大忠」就是忠國不忠君,忠事不忠人;所謂「小忠」,就是忠君不忠國,忠人不忠事。一個人只有到達了「大忠」的境界,才能真正地胸懷開闊,無私無畏,如果再有處事的藝術,也許就可以做一個良臣了。至於魏征,在一定意義上應該說接近了「大忠」的境界,他雖然數易其主,但似乎從來沒有人為此而責難他,因為他不是為了個人的名利或是苟延殘喘而去朝秦暮楚。在他的心中,有一個準則,那就是上安君國,下報黎民。因此,魏征應該算是中國歷史上最為典型的良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