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 第26章 那些日子,已經遠去了 (3)
    但把箱子打開的時候我幾乎是驚住了:我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牛仔褲?幾乎有二十幾條,蘭色的、棕色的、紅色的、白色的……背帶的、流蘇的、格子的,上面有幾個洞的,還有,居然有一條褲角有誇張的飛邊,像是我曾經誇張過的青春和愛情,而這些牛仔褲,曾經讓我怎麼樣的喜歡過啊。

    最早知道牛仔褲是在一首當時很流行的老歌裡,朱曉琳的《十七歲》,第一句便是「背起背包穿起那條發白的牛仔褲」,我不明白什麼是牛仔褲,那時只有十三歲,上初二。接著,學校裡有趕時髦的男生和女生穿了牛仔褲,一條把臀部穿得十分翹的褲子,我羨慕得不行,但他們很快就被校長點了名,十三歲的我,剛知道了愛美,而牛仔褲像一個引子,一下誘惑了一個少女幾乎全部的激情。

    那年歲末我照樣是三好學生,父親問我想要什麼,第一次,我再也沒有要童話書,而是說,牛仔褲。

    十四歲,我第一次穿牛仔褲,好像當初的美女穿了比基尼,慌亂到上課總是分神,因為喜歡到極至,洗了後我總是迫不及待地穿上,有時根本還沒有乾透,好像我只有這一條褲子,而那時穿牛仔褲上學的人還很少,自尊心的滿足倒在其次,重要的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時尚,雖然,我那時並不知道什麼是時尚。

    後來漸漸大了,喜歡了三毛,我最喜歡的三毛的一張照片是她梳著麻花辮子穿著一條牛仔褲和白襯衣,然後戴著一頂牛仔帽子的照片,插兜站著,萬種的風情。有時,我真感謝美國人的西部牛仔們發明了這種禁穿而耐磨的褲子,可以把一個人的精神發揮到極致,那裡面只有兩個字——流浪。

    上了大學,幾乎所有的人都有幾條牛仔褲,不管是不是適合自己,我的室友有一個女孩子又矮又胖,可是,並不妨礙她喜歡牛仔褲,她照樣是穿著,雖然並不好看,那我也理解,因為我知道她喜歡的是牛仔的那種精神,只要是喜歡,有什麼不好?敢把牛仔穿得這樣,的確需要勇氣。

    而男友說我是最適合穿牛仔褲的女孩子,不僅因為又瘦又高,還因為身上的那種氣質,他說過,看到你那雙美腿伸到牛仔褲時真的很性感,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性感也可以用褲子穿出來,

    一個人旅行時我只會帶兩條牛仔褲就夠了,大多的照片上我都是穿了牛仔褲,戀愛時為討我歡心,他送我的禮物是牛仔褲,最矯情的是那條背帶的,明明有假裝青春的嫌疑,可因為是他送我的,還是穿了又穿。

    最前衛的是那些飄著流蘇的和有五個洞的,我姑姑說真可怕啊,你居然落魄到這種程度,我說是啊是啊,但是我還是穿著,哪管別人說什麼!不過,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而這個下午整理時才發現,有好幾條褲子我幾乎是再也不會穿了,比如背帶的那條,一是因為再不是十八九歲,二是因為送褲子的人早就遠到疏離,而那些極前衛的也會放棄,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終於明白,有些前衛是骨子裡,形式上的前衛畢竟是一招一式很好拿捏,而骨子裡的東西,是需要歲月來沉澱的。

    我穿牛仔褲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大多時候弄得自己十分妖嬈,畢竟濃妝艷抹是不適合牛仔褲的,但並不妨礙我喜歡牛仔褲,去旅行的話,我還是會穿,只不過是那種最本色的牛仔,淡藍色,很乾淨純粹,像是初戀的顏色。

    但這個下午,我還是感覺到了溫暖,因為牛仔褲,想起了許多舊人舊事,真是好,原來,有些回憶隔了多年後觸摸,我以為會疼痛,但給我的是柔軟的潮濕和溫暖,讓我充滿感激,這個整理牛仔褲的下午,我帶著感恩的微笑,想起那已經遙遠卻彷彿伸手可及的事,它讓我明白,有些事情是你必然要經過的,而有些事情,是你必然要放棄的。

    想起那棵開花的樹

    曾經,有一棵開花的樹,在我十六歲的夏夜裡,開得芬芳。

    那是席慕蓉的一棵樹。在一本叫做《七里香》的詩集裡。

    還有她的畫,長髮的女子,在月中凝思悲傷,每一根髮絲,都彷彿千世的憂傷。「我真喜歡那樣的夢,明明知道你已為我跋涉千里,卻又覺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好像你我才初初相遇。」這樣美麗的句子於我是驚艷的,十六歲少女的心,因為這個叫席慕蓉的女子,忽然軟軟的疼起來,彷彿自己是千年前彈著空篌的女子,在月下寫了《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我遇見你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

    我已要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讓我們結一塵緣

    讀到如此美麗的句子,怎麼能不淚濕?那時,書店裡賣空了她的書,於是就一個字一個字抄下來,整個的夏天,我在抄那兩本詩集——《七里香》和《無怨的青春》。不只是我在抄,很多同學都在抄,學校的聯歡會上,有人配樂詩朗誦《一棵開花的樹》,台下的我,聽得淚眼朦朧。

    因為席慕蓉,有了一顆善感多愁的心,原來,最初的情懷,無關風月。

    開始寫的一些東西也充滿了席慕蓉的味道,我寫道「青春是一行行如歌的散板,剎那芬芳。」刊登在校刊上,明明是有抄襲的嫌疑,可是大家全都說好。

    以後好多年,寫字總擺脫不了她的影子,那樣的嫵媚惆悵,懷著前世的鄉愁和美麗,甚至字字珠璣,不僅僅是我,很多人寫文章,出手就寫成席慕蓉的樣子。

    但我們那時不知道,很多人的風格,只能被模仿,不能被超越,再寫下去,無疑於自己走進自己的桎梏,但是,並不妨礙我喜歡席慕蓉的文字——那樣的清麗脫俗。

    甚至與自己的初戀分手,亦能找出那樣的詩來形容當時的心境。

    最難忘的還是,是他,隔了四千里雲和月寄予我一本《七里香》來,而我回他的是,是一本手抄本的《七里香》。

    後來,後來真的很多年過去了,漸漸長大了,不再看詩,也不再看席慕蓉,看到的東西都是自認為很高深的東西,書架上的原版英文書新的很,沒有翻過幾次,不過是做做樣子。張愛玲又如何?她的書亦是蒙了灰塵,有幾處折角的地方,算做當時的感慨吧。

    偶爾搬家整理東西,從書架上抽出那本發了黃的《七里香》,極薄的一本,深藍色的封面,一個女子的長飛發起來,我翻看,幾乎每一頁都有一種麻狀的質感,那是我當年不停翻動的結果,而幾乎每一頁,全寫著自己當時讀那首詩的感動和心情,密密麻麻的字,甚至有的都褪了色……終於,我再也看不清,眼淚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沒有一本書讓我看成這樣子。這樣的細緻又這樣的哀婉,如今送書的人更是隔了千山與萬水,我寫過那麼多文章提到他,那一篇篇文字,是我發向人間的尋人啟事,只是,他看到沒有?還是從來不曾看,而是輾轉於紅塵中營營役役?

    那棵開花的樹,被我用紅筆一再地圈了又圈。

    為此,我已在佛前求了千年。感謝佛,它一定聽到了我的請求,所以,在十六歲的花季讓我遇到了席慕蓉,遇到了他。

    含著淚,我一讀再讀,卻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十幾年前,席慕蓉這樣告訴我,我不懂得,如今懂得了,卻已是人已滄海桑田,淚濕春衫透。

    私秘

    私秘的東西總是秘不示人。秘不示人就有說不出的好。只有一兩個人知道的事情必定是私秘的,而私秘是幽暗的芬芳,獨自盛開。

    比如小名。

    在舊時,只有夫君能知道妻的小名,喜孜孜的。民間的女子,在娘家的名字是私情的,在提親時,她的名字和她的八字被用大紅貼子寫了,裝在紅紅的禮盒裡,交由媒人帶過去。一般人不能知道,也不能輕易地喚,只有最親的那個,關在房子裡,他低聲喚她的小名,十分的親了,十分的近了。那般纏綿妥當,私秘裡有喜歡與纏燒,非常的讓人嚮往。

    還記得看過張愛玲書信,她與別人寫信,全是寫張愛玲三個字,即使與胡蘭成亦不例外,但是,她給小弟子靜和姑姑張茂淵寫信時,落款時是瑛。我看後覺得異常的溫暖,這私秘,關乎親情,這個小名,只有兒時爹與娘叫過吧,而自己的嫡親弟弟和姑姑,當然也是叫這個名字。

    十三歲,我與一個游泳運動員好,她喚做劉娟。多少年後我都記得這個名字,她比我年長兩歲,來到我們班插班,頭髮黃黃的,因為總是在水裡泡著。那時她面容嬌好,而且高挑身材,我那時只有一米五六,後來離開她才長到一米七。她的想像中我大概永遠一米五六,可是,她那時已經身材挺拔如小白楊。來自保定的她,總會給我帶泡泡糖,能吹極大的泡。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總是把我拉到土城牆上,然後小聲說,我告訴你一件事啊,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啊,你千萬不要說啊。

    我於是激動著,甚至於心懷感慨。才十三歲呀,我多慶幸,有這樣人的體貼我,知道我,懂得我,想傾訴於我,這是無限的好呀。

    我忘記了她曾說過的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但是記得她肅然的語氣,一直記得。風很大,在城牆上,我們手著手,說永遠不說出去。猶記得一件:她說喜歡我們的體育老師,那些老師是來實習的,體育老師長得最好看。可是,我居然記不得,我那時男女不分,只記得泡泡糖好吃,可以吹很大的泡泡;並且和男孩兒一樣,下了課去爬橡膠廠的水塔,而且放肆地向下喊,回聲極大。

    可是,那些私秘的話讓我和她很親近。儘管她人緣不好,在八十年代,她無疑是妖氣的,那麼黃的頭髮,其實是游泳時讓漂白粉染黃的。那麼獨一無二的黃著,我們那時全是黑髮,所以,她的美麗與異類幾乎是不被允許的。

    但這些私秘讓我們成了莫逆之交。

    後來她出了事,懷孕了,跳到游泳池裡死了,再也沒有上來。我一直記得她肅穆的樣子,你不要說啊,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很多年過去了,我偶爾還會夢到她,她永遠停留在了十五歲,玉貌朱顏,不再改變。

    而最私秘的事情是世界上只有一個人知道。

    不,不說。

    只有自己知道,寧可爛在肚子裡。我喜歡一個人,討厭一個人,都不說,我看到了很多,亦不說。這些私秘,有時是恐怖的,在暗夜裡,游來蕩去,風一樣,開出詭秘的花來,一朵,又一朵。那些私秘,有時讓人喜悅,有時讓人恐怖,因為太過私秘,就有秘不透風的感覺,緊緊的,緊緊的,呼吸不過來,這樣的纏。可是,隱私亦有隱秘的快樂,因為,私秘有很多不可告人,就這樣老死在心裡,就像老死在江湖吧。

    我喜歡這樣的人,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說,即使他醉了酒,即使問了又問,對愛過的女子,隻字不提。那真是一種境界。

    我討厭那樣的男人,輕浮到顯擺,誰誰曾經暗戀我喜歡我為我發了瘋,你以為說出來大家就會羨慕你?不不不,你太輕薄了,那些私秘,是你留在心裡的芬芳,只可獨享。當你說出來,它就成了廉價的香水,刺鼻得很,誰聞了,亦不舒服。

    還是回到名字。

    我亦有小名。喚做一個字,蓮。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這樣喚我,從小到大,只有他喚我。我記得幼時,我騎到他脖子上,他帶我到無線電廠上班,用木頭箱子給我當枕頭;我記得,他帶我去看天安門,叫我,「蓮,看,那是天安門!」我記得,他在我結婚後回娘家的日子總是和媽說,「快,蓮的媽,蓮回來了!」

    他對他妻子的稱呼不是她的名字,而是蓮的媽。

    幾十年了,他一直這樣叫她。蓮的媽。

    那個喚我蓮的男人,在給我打電話時總是商量的口氣,「蓮,你看看廊坊有沒有《紅樓夢》的全套光盤,沒有就算了。

    而我總是各種各樣的事情太多,我總是應付地說:行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他得了糖尿病,趕回家裡,眼淚掉下來,叫著,爸……他笑著,還是說,「沒事,沒事,蓮,爸沒事。」

    這親情的私秘,是柔腸百轉,彷彿張茂淵叫自己的侄女瑛,那麼,爸爸,我是你永遠的蓮,一直是,今生是,來生也是。

    老光陰

    正月十五元宵節,接到少年好友電話,她在電話中興奮地說,「快回老家,今天晚上勝芳有燈會,我們去看燈!」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