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舊 第9章 愛我所愛 (1)
    恨更需要動感情

    恨其實也很難。當時愛是真愛,如今恨也是真恨;恨,說明還在愛著,抱怨她的負心與不好。但畢竟還有個主人公,還有個她,如果一切都忘記了,不記得她是誰了,就再也沒有恨了。

    舊電影中,女主人公被男人騙,咬了銀牙:我恨你,一輩子恨你。說是這樣說,恨一輩子的人太少,誰抵得住流金歲月?慢慢就消散了,好像台上演出生死恨,但一個半小時後結束了。男女主角相伴著吃宵夜,要最好吃的魚腸粉,打鬧著,完全不是台上的死去活來。

    有本小說裡說過一句最俗的話,「除了想自己之外,他想她最多了。」想必這就是愛了,最新一期的《讀者》有文章寫男女情事,女人背了老男人和年輕男人私奔,老男人恨她入骨,但每個月,還托人給她捎煙去——知道她愛抽煙。那是六十年代,商品緊缺,她仍然抽他的煙,這個細節讓人流淚。後來他臨死前,只一個要求,見她一面。他以為他還是那個紮著紅頭繩的俏女子,卻看到滿面風塵的她,舊棉襖,粗布褲,和平常老太太一樣;頭髮後面紮了一個卡子,落魄而難看。他以為的恨,卻原來一江春水向東流。他可愛而脆弱的心,自己獨自的想念,演變成一種壞習慣而已,他真的恨她嗎?真的恨嗎?

    ——其實也不是,只是他忘不掉過去而已。

    恨的時候,自己的心都在疼,因為愛過她,所以,更恨她。愛和恨相輔相成,有多愛,就有多恨!電影《藍》裡的朱麗,在得知因車禍死去的丈夫居然瞞著她有外遇時,她一直沒有哭,一直很堅定很凜然地對待這件事情,甚至看不出她臉上的任何表情。比諾什演得真是好,那種不動聲色讓人分外的崇敬,原來什麼都可以是身外之物,甚至恨。

    到最後,電影鏡頭裡,是她一張模糊的臉,有夜色,有雨,可能還有眼淚。她說過,什麼事最後不過是一件事。她還恨嗎?恨得過時間的長度嗎?那真是一個好電影,一個最孤單的女人,在丈夫死後才知道一切隱情,她甚至把房子留給了丈夫的情人——只因為她懷了丈夫的孩子。她居然不嫉妒她的情敵,或許也嫉妒過,可是終於放下了。或許是不愛了,因愛才會生妒,恐懼,敏感,多疑,失去自尊,風聲鶴戾,草木皆兵;不愛,不會有嫉妒了,亦不會有恨了。

    有人寫詩,所有的器官都怕悲傷。這些器官裡,心最怕,心碎了,剛才是春天,轉眼就落葉,一片片凋零。黃色的心,在秋天裡悲傷,這是詩人的恨,只寫出有時候。然而真的恨是在精神裡,在夢裡,不經意的,以為忘記了,但忽然夢到,還是在恨。清晨醒來,一片落髮,都老了,原來。

    胃不好,怕動怒生氣,一直疼,亦怕憂鬱,所以,不敢恨。

    恨什麼恨?人生這麼短,短得來不及珍惜,剎那間就過去了,才是少年,才覺得青春年少,刷拉一下,已經白了發,還說恨?來不及了,還是好好的生活下去,溫暖總比恨好,就像藍裡的朱麗,最後終於流了眼淚,我知道,她,重生了。

    請用愛情考驗我

    愛情看似甜蜜溫柔激情,其實最難懂,其實最難掌控。

    一個人的品行,用愛情最容易檢驗出來。

    看他是不是真心對你,是留有餘地還是全力以赴,是飛蛾撲火還是若既若離。當年徐志摩贏得陸小曼的心與他飛蛾撲火有直接關係。有的人在愛情上總有所保留,瞻前顧後,患得患失。他不交付真心,只在恍惚的剎那動心,那動心是曇花一現,愛情只是剎那間感覺。

    看他愛自己多還是愛你多。他應該愛你勝過愛自己。真愛一個人,應該忘我,應該把對方看得比自己重,應該以命相許,而不是過度自戀,等待對方欣賞自己誇獎自己。這樣的愛情不會走太遠,天平兩端,至少你和他差不多,或者,愛對方愛到忘記了自己。去逛商場,看到一件襯衣,啊,他要穿上有多好,於是掏出錢就買,而給自己買地攤貨,幾十塊錢的衣服也敢往身上穿。去超市,這個魚肉罐頭是他愛吃的,這個牌子的醋是他愛吃的,這個剃鬚刀是他喜歡用的……她想到全是他他他,就是沒有她自己。臨出超市,只給自己買了一瓶木糖醇,不,不是給自己,他也能吃呀。

    她愛他,忘掉自己。

    愛情要不計較,不比誰付出更多,不比我給你花了多少錢,你就給我付出多少,計較太多,一定不是愛情。朋友之間在錢上可以計較,AA制亦沒有人笑話,但愛情AA制聽上去實在理解不了。也不要因為誰先佔了上風就要打倒誰,著名笑星趙本山演的黑土怕那個宋丹丹演的白雲,那句「不讓你欺負,我就活不起了」可以成為愛情經典。他寵她愛他一輩子,就怕她生氣,就怕她哭。她七十多歲,仍然做少女狀,她一生氣,他又哄又親。雖然是演小品,但生活中又何嘗沒有?這樣的欺負,其實是愛情上品。

    愛情還要多懂得。沒有懂得的愛情是空架子,沒準那天就兵敗如山倒。讀楊絳散文《我們仨》,感覺她和錢鍾書是千古知音,他懂得她,他是她的唯一。懂得是愛情裡最高的境界,開始的時候,驚魂三千里,可以是愛上美貌才情眼神身高金錢地位,可以是愛上她走路的姿勢和迷人的微笑。但到最後,拚個懂得,誰最懂得他,他最想念誰。

    懂得裡,有愛情,有友情,有慈悲,有悲欣,有超然於男女之外生死之外的大限!懂得裡,是千樹萬樹梨花開,是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是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如果愛,請先懂得,如果不懂得,那麼,請不要,不要去打擾愛情。

    愛情還是漫長的煎熬,開始的欣喜和衝動總會過去,如何對待一生中漫長生活和無聊的日子才是真。如何把愛情轉化成更濃更牢固的愛情,如何愛一個人愛到她是兄弟姐妹,其實這是一件更難的事情。愛情不難,難的是相守,是對付柴米生活中的雞毛蒜皮。

    那需要足夠的真誠和足夠高的智商。與時光做對,一男一女,如果不同仇敵愾,也許中途散伙的可能性很大。

    離婚的女友拿著綠本的離婚證,看著上面自己的單人照,忽然哭了,而他也哭了。離之前,兩個人都恨不得立刻就離了,真離了,真有這個小綠本了,兩個人在民政局抱頭痛哭。《十八春》裡曼楨說得多好啊,世鈞,我們,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啊。

    離散的愛情最難。

    從此,陌路。

    你是你,我是我。可是,太多離散的戀人,反目成仇;也還有,敗壞當年戀人的那種人,相互說對方的不好,在報紙上開罵,不停上娛樂版頭條。在這點上,我欣賞王菲,對過去的男人,一字不提,她只言現在好兒好女好生活。而真正寬容的人,會守口如瓶,把你放在心裡面的最裡面,既然愛過,那麼,我珍惜你,一如珍惜那些美好光陰。如果有人提起你,我會微笑;如果有人敗壞你,我還會衝過去,擋那些亂箭。

    那真是一種難得的境界,他不允許別人說她半句不好,雖然他可以說她,甚至抱怨她,可是,如果別人說,他會怒髮衝冠。他一如繼往維護她,雖然,雖然愛已經涼。

    所以,考驗一個人,用愛情最恐怖也最真實,愛情可以把一個人的人性昭然若揭。有一個朋友最著名的話是,請用愛情考驗我,過了這一關,還有什麼關過不去!

    焚心

    看紅樓夢,印象最深的不是寶黛讀西廂記和黛玉葬花,最心驚的是焚稿。聞到寶玉結婚了,黛玉吐了血,掙扎著起來,讓紫鵑燒稿子,那些詩稿子,多半是她寫給寶玉的。紙扔進火裡,好像一朵朵花,剎那間就燒了起來。也許,這些紙等待這些火太久了,火苗很高,很藍,而黛玉的心裡,很碎。

    這哪裡是焚稿,這是在焚心。

    亦有女子,暗戀一個少年。十幾年,每天寫日記,日記裡全是他,他如何換了衣服理了發,如何的聲音說話。暗戀是青苔,複製蔓延著。及至有一天,他們同學聚會,他叫錯她的名字,並且在別的男生前和她過分的玩笑,那玩笑是帶有幾分羞辱的,她才猛醒。

    暗戀終究只是一個人的事情,她把那幾十本日記付之一炬。日記燒了多久,心就疼了多久,焚心似火,這火燒得她疼而涼。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一般都付於了斷壁殘垣。

    後來在陶然亭看到過石評梅和高君宇的墓,合葬在一起,君宇死後一年多,石評梅隨他而去,日與夜,全是思與念。我看過石評梅寫過的悼文,字字泣血,心隨愛人走了,只剩下一個殼,這殼是空的,沒有內容,只有無邊的哀思。她為他焚了心,想必是憂傷過度,一年多之後,她終於和他在一起了,在地願為連理枝。這是癡情的焚心,愛凝固住了,只願心往一塊焚,到灰燼為止。

    懷舊時看過舊電影,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絕唱》,因為相愛,即使她死了他也要娶。暗黑的夜裡,素白的新娘,沒有溫度,死了,涼的,可是,仍然是他永遠的愛。那單調的色彩,飽滿的情愫,讓我的眼淚一粒粒落得急。我知道,再過多少年,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亦是僅有的唯一的一對,絕色傾城,不可替代。

    一個人為另一個人有了真心是難的,可是,也是真的,純粹的。在金瓶梅裡,西門慶和李瓶兒有了官哥兒,越來越像一夫一妻過日子。而金蓮被冷落,一個人冷冷清清,獨自一個人在床上,懷抱著琵琶,桌上燈昏燭暗,唱詞說,「好教我提起他來,又是疼他,又是恨他……」一派幽怨淒涼,焚心似火。她對他是真愛,沒有半點的雜質,別人或者為了錢或權力,只有她不是,單單是男女私情,這份私情,其實是最真。

    所有的愛情中,焚心最苦,因為由表及裡,傷到了骨頭傷到了筋。等到心焚了,才是死了,一切結束,或完美或殘缺。焚心的過程最疼,這疼只有自己曉得,如何在雨夜裡輾轉難忘,如果看到舊人舊事舊物忽然心驚,即便別人偶爾提及他的名字,亦是覺得驚天動地。

    其實是自己與自己的戰爭。

    不停地交戰,一邊是風火雷電,把自己燒得遍體傷;一邊是斧鉞鉤叉,將過去殺得片甲不留。這兩種方式,燒得全是自己,疼的也是自己。

    焚心,是不留餘地,一把燒了,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從今後,做另一個人了,也許戴了面具,也許還唱著:薔薇薔薇處處開。

    我看過一段很心碎的文字,張愛玲去溫州城探望在那裡避難的胡蘭成,胡蘭成又與范秀美交好,胡蘭成讓張愛玲給范秀美畫像。她說,「我畫著畫著,只覺得她的眼角眉梢間全是你,越來越像你,心裡一陣驚動,再也畫不下去!」我看得難過,她畫不下去了,心碎了。去後不久,寫了信給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亦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你不要來尋我,既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了。」

    這最後幾句,反覆出現在各種選本中,我每次看,都驚得三魂失魄,寫這信時,她心裡有多痛?!因為隨信寄去的還有劇本《太太萬歲》的稿費,癡情如她,卻換來薄情如他,是命該如此?還是前世孽緣?

    她真決絕,既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了。

    她果然不看。電視劇中《她從海上來》胡蘭成來信,還托出了張愛玲的好友炎櫻,但一切於事無補。他寫得再好,文筆再華麗,她亦是不拆不看了,搬家的時候,清掃出去,空蕩蕩,我只覺得如釋重負。她應該如此利落決絕。

    但焚過心的人也好。因為燃點會提高,柴容易點,煤不容易點,焚過心的人,是煤。再焚一次,也許成了石,到了石,任是再高的溫度亦不燃,它永遠的涼。因為是石,因為堅硬到不可摧,所以,永遠不會再焚——那更可憐,因為是徹底心碎了呀,再也沒有心了。

    一直到厭倦

    我們所受的教育大抵是這樣的,要向上,既使哭了累了也要向上。光宗耀祖當然最好,頂不濟也要獨善其身。

    可是,不是這樣的。

    大多時候,我們活得厭倦。

    甚至,渴望有風塵感,渴望墮落,這是一個江湖,最深的江湖是人心,你以為猜透了,打開了,還是空,還是空。

    你相信誰?

    你可以相信誰?

    於是很多人在一起取曖,少了三幾個,多了十幾人,大家在凜洌之冬取曖,其實,心比冬天更凜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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