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幾百年前,或者幾千年前,女人們的工夫總是從一頭長髮開始,唐朝的人總是高挽雲鬢,那樣的大度與開朗,像他們那個年代的服裝,低胸而透明,像她們那個年代的人,奔放著吐納豪情,所以,鬢髮就那樣如大朵牡丹一樣高聳起,耳邊是一朵朵盛開的花,或者蓮,或者山茶,或牡丹,不像明清的女人,死死的箍緊自己的頭髮,生怕不小心洩露了玄機,只在後面支出了一點,如狗尾續貂,而頭髮上戴著的東西並不好看,彷彿是虛張聲勢的。
但是,大概對於自己愛著的男人是一樣的,輕解羅衫時,長髮如瀑布飛散開來,又黑又亮的長髮纏住了男人的心,所以,幾千年的女人總是留著長髮,除非那男人變了心,在私定終身的後花園裡,女人總是剪了自己的一綹長髮,然後用貼身的小衫子包裹了送給男人,那樣的表達,甚過許多海誓山盟,在種意義上,長髮是和女人的愛情、性命緊緊連在一起的,一脈相承,不離不棄。
長髮,寫在紙上就是一段風流浪漫,你如果去問男人,十個男人九個會說喜歡長髮,剩下那一個還在徘徊,假如有一個長髮的女孩和一個短髮的女孩同樣美麗,他真是要彷徨的。
絲絲的長髮,真的是萬種風情,怪不得傳奇中的狐狸精和女鬼們都會是長髮,比如青蛇和白蛇,也是把長長的發卷盤成蛇狀在頭上,然後讓許仙迷死,別說是美貌如花的白素貞,單是那一頭長髮,八個許仙也難抵擋啊。
女人有了美麗的臉龐和妖嬈的身材,為什麼還要留了長髮蠱惑男人,有個女孩子說,長髮是我們的道具,比穿嬌艷的衣服還要靈驗,一個長髮飄飄的女子,必然是萬種風情的,叫他如何能不愛我啊?得到一個男人最好的方式是什麼?絕對不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總是追問有多愛我,而是欲說還休,欲拒還迎,讓男人為那一頭青絲迷了心。
所以,不管什麼樣的女子也要留一次長髮的。一生之中沒有留過長髮的女子會很少,那種女子或者是不懂風情,或者是終於看透紅塵心清心明,覺得世間的男子沒有一個可以配得上她,於是總是簡潔的短髮,像她簡潔的心。其實是誰也看不透的。
古代的女子,和戀人分了手或者愛極了,總是剪了三千煩惱絲給戀人帶走,比心還重要的。看破了紅塵的女子,也是從頭開始走向虛無,青絲飄落之時便是與紅塵絕別之時。失戀的女子,總是從頭髮開始斷了念頭,先剪了頭髮,然後洗新革面,梁詠琪剛出道時唱了《短髮》,全是因為一個男人。
長髮和愛情,有時緊緊相聯。剪了頭髮,很快就能長出來,不過有人長得快有人長得慢,就像愛情,舊愛情去了,新愛情又長出來,也有人一狠心把所有頭髮全剪掉,就如同對他死了心,也對愛死了心,然後,一個人,永不再愛。
就像潘虹,總是短髮,她卻說,如果我愛上一個男人,我會為她留一頭長髮。已過不惑的她還說出這種感人的話來,何況正戀著的我們?
所以,不要問那些不適合留長髮的女子為什麼還要留長髮,你去看,每一個女子,都拚命地想愛上一場。
哭著喊著,還是要愛。
就像我們的一生,無論怎麼樣,還是要留一次長髮,問題是,那個值得長髮為他留的男人在哪裡?
而被男人拋棄了的女人,最先想到的不是死,而是從頭髮下手。比如剪了青絲入了佛門,了斷了愛慾,沒了三千青絲,就沒有了讓男人心動的道具,沒了青絲,就不用再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就不用再輕解羅衫,緩緩地讓男人解開頭上的釵頭鳳,這幾千年來,不知有多少女子為了一個情字剪了青絲入了佛門?最讓我心疼的是秋儀,蘇童《紅粉》中的一個妓女,解放了,妓女要被收容改造,改造就要先剪她那一頭長長的發,大波浪一樣,再穿著水藍的旗袍,讓王姬演繹起來就更多了風情萬種,為了躲避剪頭髮的命運,秋儀從窗戶裡跳著走了,奔了自己的愛情去,因為愛著的老浦是不能忍受頭髮短短的女人的,兩個人溫柔鄉里儘是纏綿,然後事情總是一波三折的,沒有人能和殘酷的生活做對,愛情去了,秋儀想到的是入了佛門,當她自己哭著用剪子把頭髮剪得如同一堆柴草,那一刻,她的心必是死了的——有佛無發,有發無佛啊。當老浦再來找時,隔著雨簾,她首先抱住的是自己的頭,女人沒了頭髮,沒了那三千青絲發,還能是一個風情的女人嗎?
而老浦嚷著,你怎麼把頭髮剪了?你的頭髮呢?你的頭髮呢?
那個時刻,是應該流眼淚的,因為很多時候,留長髮是因為男人,十六歲之前,我一直是短髮,短到和男生一樣,而有一天,忽然暗戀了我的老師,而老師的女友是一個長髮飄飄的女子,於是開始留起了長髮,長髮是從暗戀開始的,是從初戀結束的,特別初戀的時候,我和哀怨的小女人一樣,一剪子剪了長髮,然後裝做不在意,不流淚,這是小說中的情節,用在我身上就濫俗,但沒有人能脫得了濫俗的下場,愛了又愛,總是無盡無休,就像煩惱的三千青絲,總是不知道,它會在哪個男人手上被當作珍寶?
但青絲卻越來越少,自從被韓流侵略以來,女人們的頭髮開始五彩繽紛起來,短到可以成為板寸,而男人們的頭髮卻越來越長,男女有別的界限越來越模糊,很少有女人再和自己頭髮過不去,愛沒有了,也不至於把青絲發全剪了去,最起碼,女人懂得了自己愛自己。但男人們還是一廂情願地為愛情找著借口,愛上了女孩子總是提著這樣一個要求:不如留長髮吧?因為有一項調查資料表明,90%的男人希望自己的女孩子是長髮飄飄的,最起碼是中長髮,他們不喜歡那種張揚的五顏色六色的短髮,所以,所有洗髮水廣告中的女主角無一不是長髮飄飄,給寶潔公司代言的美女們總是又黑又亮的長髮,那樣的返璞歸真,那樣的艷而不俗。
所以,永遠的主角還是長髮,沒人能抵擋長髮的美麗,同樣的兩個女孩子,假如她們是雙胞胎,假如她們一個留長髮一個留短髮,那麼被男人愛上的一定是長髮的那個,你信嗎?反正我信,因為男人們就這麼目光短淺,他們喜歡的,先是浮光掠影,至於靈魂,那是以後的事情,你千萬不要相信一個男人先愛上的是一個女人的靈魂,這是張愛玲大師告訴我們的。
所以,如果想要當一個迷惑男人的妖精,先留了長髮吧。
野生的女子
在我心中,一直有些女子,她們永遠行走在人群之外,永遠是和現實不合拍的,如天地間那棵突然冒出來的樹,或者不挺拔,或者不成材,可是在曠野中,卻那樣驕傲地生長著,生命力極強。
小時候在外婆家長大,村子小,小橋流水人家的幾十戶,誰家一點動靜就能瞬間傳遍全村。
「德財家的」永遠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我聽到最多的詞語是「德財家的」。
「德財家的」是一個俊俏的娘們,的確是俊,又俊又俏。還會唱昆曲,可是,她不來湊熱鬧,不串老婆門子,不說東家道西家,而且,「德財家的」永遠收拾得乾淨利索不算,總和別的女子是不同的。
比如衣服吧。
同樣的衣服,她會繡上一朵小蓮花,在後背上,在前襟上。那風情味道,立刻就突兀出來了。
同樣的髮型,她別上個卡子,再在鬢邊別上朵花,那個俏勁,讓村子裡的女人又嫉妒又羨慕。何況,她總是一個人呆著,不和大家扎堆玩,這還不算,還整天有事沒事抱個書看,好像她多有文化似的,其實,她不過就是小學四年級,裝什麼裝?!所以,「德財家的」的壞話就最多了。
男人亦不說她好,因為得不了手。德財是個實在人,說他媳婦的時候,他就嘿嘿笑,再也沒有別的話。據說,大隊的隊長和會計都曾經想染指「德財家的」,可「德財家的」卻沒跟他們,跟了他們,其實可以派一些輕活的,但她寧肯去漚糞——那幾乎是最累的活計了,但散了工的「德財家的」,還是那樣美,還是在門前捧著本書看,「德財家的」儼然成了異類,成了風景,成了人們的茶餘飯後的談資。
所有人說她不好,包括外婆,外婆說,女人,不作興這樣的。要賢慧,要隨和,很顯然,她不是。
所以,我眼中的壞女人形象大概就是她那樣的,長大了以後才知道,她哪裡壞?她一沒勾男人,二沒說是非,不過就是不和大家一樣罷了。人漂亮,又懂得些許風情,當然就被認定為異類,後來她死活和德財離婚,改革開放後一個人闖世界去了,現在,五十多歲的「德財家的」在上海,嫁了一個二手男人,據說過得一般,可是,她總是感覺幸福吧。
那是第一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子,不被大眾所認可,可是我卻十分喜歡,說不出為什麼,就覺得她身上有種神秘氣質。
上高中時,有個女老師,教我們語文。姓白。人亦和姓一樣,空靈透明,她不是長得多好看,可氣質凜然,分外有一種薄涼之感。
那時,和她一起分來的男女師範生有二十幾個,大家總是一塊玩,一起打牌看電影抓大頭,可是,她從來不參加。一兩次不參加之後,大家就不叫她了,她總是一個人,在那藍磚的老房子里拉琴,她會拉小提琴,琴聲如訴,在黃昏裡聽起來,分外憂傷。
孤獨的人總是人緣不好的人,單位裡評什麼,她的票數總是最低的,可是,並不妨礙她怎樣,她還是那樣,獨來獨往,不合群。
她穿的也是和別人不一樣,總是一身白衣,白到不染塵埃的樣子,那些飄逸的白衣有致命的美感,一些同事和她的學生也學她,可是,穿不出她那種感覺,衣服在她身上就是有靈魂的東西,可是,在別人身上,就是衣服而已。
別人都談戀愛了,她沒有,還是一個人拉琴。
上課,給我們講三毛和小澤征爾,給我們讀最前衛的詩,我知道張愛玲,是從她開始的。她說,張愛玲是個天才作家,天才和庸才最大的區別是:天才寫出來的東西能不朽,而庸才很快就是過煙雲煙。
這句話簡直影響了我的一生。
當然,她這些言論很快被校長知道,她介紹給我們的這些人全不是傳統語文教材所能接受的,很快,她就不教課了,學校讓她去了圖書館。
可是我仍然常常去找她。
她列出書目讓我看,幾乎全是外國名家的東西,我心裡認定她才是我的老師,於是,常常和她待著,不說話,聽她拉琴,聞著老房子外面的合歡樹在黃昏散發出奇異的香。那段時光,是我人生最美的時光吧,我感覺兩個靈魂的交融,而她對我的影響,如空氣一樣,蔓延了我整個青春期。
後來我再次遇到她,她還是一樣白衣飄飄,開著一輛越野吉普車,她後來不做圖書管理員了,辭職後自己做生意,成了一個大畫商,往返於中蘇邊境,常常一個人去旅行,非州就去了三次了。
她離了兩次婚了,現在一個人。
和十幾年前比,她仍然那麼年輕,有朝氣,越野吉普車上放著英文報紙,還有2006年最新出版的詩歌刊物。
我們約了時間喝茶,可誰也沒給誰打電話,她說過,有緣就會相遇的。
這樣的女子,總是讓我分外動心。
她們帶著與眾不同的隔岸氣質,分外堅強,分外動人,如一支從鐵柵欄伸出的桃花,野生的,可是,帶著妖嬈的氣息。
在我住的小區門口。也有一個這樣的女人。
聽人說她是下崗女工,因為有手藝,就自己搬了台縫紉機在小區門口,做零活,做零活的人好幾個,只有她是不同的。
她每天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緻,除了冬天,幾乎全是旗袍,她身材也好,坐在那裡,簡直是「縫紉機西施」。
其它的女人,頭不梳臉不洗,大聲和男人調笑著罵著,開著黃色的玩笑,可是,她一直淡定的微笑著,在太陽下,忙著自己的活計。
多數情況下,她聽收音機,戲劇台,永遠在唱,很久遠的聲音傳來。
有人罵她,這個戲子,天生的戲子。
她並不惱,照樣把自己收拾好了,應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找她改過一條裙子,很細心地為我量著,提著建議,不如,做個荷葉邊?聲音是媚的,聽上去,很舒服。
問她,怎麼老是笑?
她答,人不能沒有這個氣,氣沒有了,神就沒了,神沒了,韻就沒了。
這二十多年的困擾終於讓她瞬間點破了我。這些女人,到底哪裡不同?是因為她們有一種氣場,有神韻,所以,她們一出現,立刻就會有一種不動聲色的震懾力,這種女子,天生具有一種野生的鬼魅之氣,永遠不雷同,永遠行走在邊緣,卻又永遠讓人既嫉妒又喜歡。
野生的、自然的女子,染了這個世界的白,是那一點點的青,暈染開來時,我們的生活,就有了幾分神秘的顏色。
而我,真的喜歡這神秘。
疼自己
她冷,把腳伸到曖爐裡,仍舊是冷。
屋子沒暖氣,只開了電的熱風,呼呼吹,干躁而煩惱,起來,煮了一碗熱湯麵,趁著熱氣吞下去,腸胃一下子曖起來,曖得眼淚要下來。
原來只要這點溫暖就知足了。
圍了大披肩,把被子披上,打開手提電腦寫文章,久了,手就冷起來,那披肩是前年他送的,他極少送東西給她,倒是她喜歡他之後,倒貼錢給他,分了手之後,她覺得自己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