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中國有句古語,叫做「取法乎上,而得乎中,取法乎中,而得乎下」。意思是說,目標定在上等,僅能取得中等的成績;目標定在中等,僅能取得下等的成績。這的確是古人科學經驗的總結。
歷史上這樣的事是很多的,如楚漢相爭時期的蒯通勸說韓信反漢,閻忠遊說皇甫嵩背棄東漢王朝,馮衍勸導廉丹反叛王莽,都是典型的例證。被勸的三個人都沒有聽從建議,心甘情願走向危險與死亡,這是為什麼呢?答案就如同范曄所說:「人的事業假如窘迫困頓,那麼他就極少顧慮自身的性命;人要是生活安逸順利,那麼他對自身安危的顧慮便越來越多。登高卻不害怕的人是那些被罰的刑徒;不去坐在屋簷下,擔心瓦片砸傷的人是千金之子。」
【事典】
王莽統治,國內亂賊群起。王莽派遣將軍廉丹討伐崤山以東的盜賊。廉丹徵召馮衍作為他的幕僚,同他一道到達定陶。王莽派人追上廉丹宣讀聖旨說:「將軍您身受國家的重任,若是不能以身殉職,是不能報答君恩,不是盡職盡責之臣。」
廉丹非常慌恐,在夜裡叫來馮衍,拿出詔書給馮衍看。馮衍便勸說廉丹道:「我聽說順乎天運建功立業,是被常道所推崇的;違背常規而取代舊體制,是善變者所重視的。所以說希望有所成就,便不必問需要遵守什麼原則;既然論定事物的大體全局,就不能只顧信守什麼小節規範。從前齊國的逢丑父在齊、晉兩國決戰中,知道齊頃公可能被擒,因而與頃公換了座位,當晉國將領韓厥擒拿他們的時候,逢丑父冒充頃公,並讓頃公借下車取水的工夫逃走,所以他的行為在諸侯中備受稱讚。春秋時鄭國的祭仲,因被宋莊公挾持,只好廢掉鄭昭公,扶立公子忽為鄭厲公,鄭昭公被迫逃亡。後來,祭仲又重新扶立鄭昭公收復王位。以自己的死來換取國君的活命,用暫時的妥協換取國君的生存,這是君子所遵循的原則啊!違背常人的思維定式,而讓國家安寧,使自身得以保全,正是賢者的謀慮呀!
「因此《周易》中說:『窮極則變化,變化就能通達,能通達那麼就可以長久。』若能遵循這樣的變通之理,則做事有如神助,何事不成?若是明知道這樣做不可能成功,卻仍舊堅持去做,那麼殘破的軍隊對主上是沒有一點兒幫助的,而你最終只會落一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如此類似的事,賢明的人不會做,勇武的人也絕不會幹。況且我馮衍聽到過這樣的說法:『獲得機遇的時候千萬不要懈怠。』張良因為祖上五代都在韓國為相,因此自己曾在博浪沙操鐵錘謀殺秦始皇,其勇猛,蓋過孟賁、夏育;其美名,也高過了泰山。將軍您的祖上也是漢朝的忠信的臣屬。新朝雖然出現,但英雄俊傑並沒有真心歸順。如今國內大亂,百姓們不禁懷念漢王朝的恩惠,遠勝於周朝時人們對周公的懷念。人們因懷念,連周公拴馬休息過的甘棠都不忍砍伐,更何況他的子孫呢!老百姓以歌舞來頌揚擁戴的人,上天也一定會幫助他的。
「現在我為將軍你獻一拙計,你目前不如先把部眾屯駐在大的郡城,安撫官吏士卒,磨煉他們的意志。百里之內的地區,每天都送來牛、酒犒勞手下將士;再招納勇敢的英雄俊傑,向他們詢問徵求忠誠智慧的計謀,立下長遠的打算,等待天下大變的時機,再興辦有利社稷的大事,為天下人除害,那麼你的福祿將永無窮盡,功勞業績將永垂青史。又何必要讓自己的軍隊灑熱血於中原戰場,落得屍身隨草木腐爛、功敗名喪,讓先人和你一同蒙受恥辱的下場呢!善於行事的聖人能轉禍為福,智謀之士能因敗求勝,希望將軍您能好好謀算,切勿迎合世俗的觀念。」
廉丹不聽馮衍的建議,繼續進軍,等到達睢陽的時候,馮衍又一次勸說廉丹道:「明智的人可在事物細小時就看到它,聰明人能事先考慮到還未發生的事,更不用說那些已經清晰明白的事情了。大凡禍患的發生都是一時疏忽而造成的,這是由於它是由小到大逐漸形成的。失敗後再後悔是沒有用的,因為時機是不應喪失的。商鞅曾說:『具有比常人高的行事才能就必然會招致世人的非議,有獨到的見解和謀慮的人必定會被普通人看做是多餘的。』所以人們往往取信於平庸的論談,而詆毀金石一樣的策謀,寧願承襲當世普通人所遵守的規範,而丟棄高尚明智的德行。決斷是智慧的主宰,猶豫一定會受制於事。時機一旦失去,將不再重來,希望你務必再三考慮呀!」廉丹仍然不聽從,還是進兵,到達無鹽(即今山東省東平縣東),與赤眉軍打仗,終於戰死。
當時長沙太守郅惲仰觀天象,對他的朋友說:「如今鎮星、歲星、熒惑(指土星、木星、火星)都出現在漢楚的分野翼宿和井宿的區域(二十八宿中的兩星宿),三星離去後又再度出現,這說明漢王朝定會再受天命,若有人能順乎天時策劃起事,必定能成就偉大的功業。」郅惲拿這番話來遊說廉丹,廉丹也沒有採納。馮衍便逃亡到了黃河以東的地區。
劉秀的大臣來歙勸說隗囂派自己的兒子入朝侍奉君主。隗囂手下的將官王元認為天下的成敗還不得而知,所以不願意一心一意地侍奉朝廷,他便勸說隗囂道:「從前更始皇帝劉玄定都長安,四方的豪傑群起響應,普天下的人都隨聲附和仰慕歸附,以為就此太平。誰料劉玄的功業一朝被毀,將軍差點兒沒有安身的地方。今國內子陽(彭修,字子陽)割據稱雄於南方,文伯(廬芳,字文伯)稱霸於北方,江湖山海,稱王稱公的有十多人。
要是你聽從儒生的言論,放棄那向諸侯奮進的基業,只寄居依附在不安寧的國家,來求得萬無一失,那麼到頭來只能是沿著前人失敗的道路走下去,這種謀算不行啊!如今天水郡完整富饒,兵馬最為強壯。若是你佔據此地,向北能攻取西河郡和上郡,向東可收復長安附近的三輔所轄的地區,參照原來秦國的疆界,以山河為屏障來防守,我王元便可請求用一丸泥土為大王您封鎖東方的函谷關。這確實是極其難得的機會呀,要是這一計劃不能實現,就應儲備乾糧、訓養兵士戰馬,佔據險隘防守自衛,等待天下四方變故的機會。即便是圖謀王位不能成功,那剩下的力量也足夠用來稱霸一方。總之,魚不能離水而活,龍一旦喪失依靠,就跟蚯蚓差不多。」隗囂贊同他的謀劃。儘管隗囂已經把他的兒子送入朝中做了人質,他還是憑借地勢的險惡,想要稱霸一方,於是背叛漢朝。
【評議】
由人事情理可知:順利的時候就只求安逸,窮苦的時候就圖謀變革,這是一種必然的趨勢。當時那三個人中有的已是南面稱孤為王了,有的已是達到將相的權位,但他們都只苟求自身的安逸享樂,不去考慮那豐功偉績。他們不知道權勢地位越高便越易被人猜疑,越會產生禍患,不知道自己的威勢達到與君主相當的地步時便會產生禍亂。他們的權勢已經被猜忌了,但卻不能丟掉權勢來逃避禍患;他們的勢力已經與主上齊等了,但卻不能自損實力來保全福分。他們都只因遲疑徘徊、猶豫不決而導致滅亡,遭遇如此這樣的禍害就是因為憐惜保全自己的性命,結果反而帶來了慘痛結局。正如諺語所說:「必死則生,幸生則死。」若是抱有必死的心理倒會存活,若是只有僥倖存活的心理反會必死無疑。
曾被劉秀封為膠東侯的賈復說:「若是謀求堯帝、舜帝那樣的事業,即使不能達到,也可以成就商湯、周武王那樣討桀伐紂的功績;若是謀求商湯、周武王的功業,即使不能達到,也可以取得齊桓公和晉文公那樣的霸業;謀求齊桓、晉文的霸業要是不能達到,也還可以成就像戰國諸侯割據一方那樣的事業;若是劃定自己的國界,想割據一方以求自保,以上要是都做不到的話,就只有像六國一樣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