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常言道:「自古伴君如伴虎。」
所謂「雷霆易怒,天威難測」。奉事君主實在是一門極其高深的藝術,任何官場上的成功者,是不是一個政治家,姑且不論,但說他是一個玩弄權術的藝術家,那是絕對錯不了的。因為稍一不慎,或是稍稍失策,那就會被同行排擠掉,更有甚者,皇帝老子一翻臉,你自己腦袋不保還是次要的,你的父母兄弟乃至七姑八舅也要跟你一起嗚呼哀哉。所以,對那些成功的封建官僚,與其稱他們什麼政治家之類,倒不如送他們一個「官場藝術家」的雅號來得更為貼切。
但也不可一概而論。中國的封建官場雖是一個大染缸,進去的人難免會染成一身血紅或是黑紫,但畢竟還是有「拒腐蝕,永不沾」的硬骨頭在,如果不是這樣,那中國的封建社會真是永遠不見天日了。
【事典】
公元前548年,齊國的國相崔杼因為齊莊公與他的妻子棠姜通姦而派兵殺死了齊莊公,這的確是國君荒淫無道,死了也是罪有應得。但根據當時的觀念,臣下無論如何是不能殺死君主的,不管他犯了什麼罪責。更奇怪的是,臣下殺了君主或是兒子殺了父親,不叫「殺」,而叫「弒」,就是殺人用詞,也要分出等級來。崔杼很有權勢,他殺死了齊莊公後,暫時把持了齊國的大權。他按照當時必須遵循的習慣,把掌管記載歷史的太史伯叫來,讓他記載齊莊公死亡這件事。崔杼說:「你一定要這麼寫:先君是害病死的。」太史伯說:「歷史不能胡編亂造,按照事實寫歷史,是太史的本分。」
崔杼決未想到一個太史竟敢頂撞他,就惡狠狠地問他:「你打算怎麼寫?」太史伯說:「我寫好了你就知道了。」等太史伯寫完,崔杼拿過去一看,竹簡上刻的竟是這樣幾個字:「夏五月,崔杼弒君。」崔杼說:「你還是另寫吧,不然,就殺了你。」太史伯說:「殺則殺了,寫卻不能另寫。」崔杼就把太史伯殺了。
根據當時的習慣,兄死弟及,太史伯的弟弟太史仲聽說哥哥死了,就抱著竹簡前來接替哥哥的職位,書寫歷史。等寫完一看,還是太史伯寫的那幾個字。
崔杼又驚又氣地說:「天下竟有這樣不怕死的人,你不知道你的哥哥被殺了嗎?」
太史仲說:「太史只怕寫的歷史不真實,不怕殺頭。」崔杼又把太史仲殺了。
太史仲的弟弟太史叔又來了,他仍如他的兩個哥哥一樣,照實書寫,又被殺了。
太史叔的弟弟太史季是四兄弟中的最後一個,他照樣寫道:「夏五月,崔杼弒君。」寫完後對崔杼說:「你越殺人,就越顯得你殘暴。就是我不寫,天下人也會寫。你可以殺太史,但卻改變不了事實。」說完,伸長了脖子等死。崔杼實在殺得手軟了,歎一口氣說:「我是為了保全國家社稷,沒辦法才擔起了這份罪名,後人是會理解我的。」說完,竟讓太史季回去了。太史季抱著寫好的竹簡回家去,路上碰見南史氏抱著竹簡迎上來。南史氏說:「我以為你也會被殺掉,所以接替你來了。」太史季把寫好的竹簡給他看,南史氏才放了心,兩人都回去了。
明目張膽地抵制上司固然「該死」,一心為皇上效力該不該死呢?如果效力無方,事君乏術,照樣「該死」,漢朝文帝、景帝時期的周亞夫就是個極好的例子。
周亞夫是漢朝開國將軍周勃的兒子,可以算是名將之後,他通曉兵法,善於治軍,也可算得上是一代名將,只因他不善於揣摩皇上及皇親貴戚的旨意,終於落得個餓死的悲慘下場。
漢文帝后元二年(公元前162年),周亞夫被封為條侯,在此以前三年,他就已是河內郡守了。在河內郡守任上,他文武兼任,擔任掌管民政與軍事的最高長官,在任期間,他在文、武兩方面都取得了相當的成績,作為個人,他也取得了治理軍政事務的很多經驗。
公元前166年,匈奴單于率匈奴騎兵十四萬侵入朝那、肖關,殺死北地郡尉,一直到達甘肅省鎮原東南地區,匈奴騎兵的偵察員則一直深入到離漢朝都城長安只有二三百里地的地方,使漢朝朝野上下大為震驚。在這種情況下,漢文帝一方面用安撫的措施,準備同匈奴和親,另一方面則積極備戰。這樣,周亞夫就被從河內調至關中,擔任守衛長安的重要任務。
但周亞夫真正成為一位著名的將軍,則是從駐軍細柳時開始的。公元前158年,匈奴騎兵分兩路入侵,前鋒直逼太原郡,當時是「烽火通於甘泉、長安」。為了阻止匈奴繼續南下,文帝讓中大夫令勉為車騎將軍,駐守狐口;以蘇意為將軍,駐守句注;以張武為將軍,駐守北地。同時,還在長安的東、西、北三面駐有重兵,以防匈奴突襲長安。當時長安的軍事部署是:祝滋侯徐厲駐守北棘門;宗正劉禮駐守霸上,以周亞夫為將屯兵細柳。
漢文帝是一位節儉謹慎的皇帝,在中國歷史上也是不多見的,為了慎重起見,他親自到西軍和北軍去視察,所到之處,無不傾營出動,候迎天子。文帝看到這種情景,深為憂慮,真不知一旦匈奴襲來,他們如何對敵。但等到了周亞夫軍中,情況則完全不同了。司馬遷的《史記?絳侯周勃世家》有一段詳細真實的描述,極能說明當時的情形,茲摘譯大意如下:
漢文帝親自到軍中去慰勞軍士,車駕直接馳進宮門,無人阻攔,將軍以下的各將領都乘馬出來迎接。等到了細柳營,只見軍吏士卒都手拿利刃、身披鎧甲,機弩上也搭著箭支。天子的先行官來到營門,立刻被軍士擋住,無法進去,便對守營門的軍吏說:「天子即將駕到了!」守衛營門的都尉卻說:「軍營中只聽將軍的號令,不聞有天子的詔命,將軍曾經嚴肅告誡過。」過了一會兒,天子的車駕到了,但軍吏仍不開門,文帝無法,只好派人拿著天子的符節去見周亞夫說:「天子要親自勞軍。」周亞夫這才傳命打開營門。守門的軍吏又對天子的隨從說:「將軍有規定,軍營中任何人的車馬都不能奔馳,違命者斬。」於是,天子只得讓人牽著馬韁繩慢慢地前行。等到了營內,周亞夫也並未跪拜迎接,他身穿盔甲,對文帝長揖道:「臣甲冑在身,不能下拜,請以軍中之禮相見。」漢文帝終於被周亞夫的這種精神所感動,他起身扶著車前的橫木,改變了原來嚴肅的面容,並派人向周亞夫稱謝說:「皇帝恭敬地慰勞將軍。」慰勞完畢,天子的車馬就離開了。
隨行的大臣看到這種情景,都為周亞夫捏了一把汗。因為周亞夫雖是為國治軍,為漢室江山治軍,且並無越軌之處,但畢竟對皇帝顯得有點傲慢無禮,不如其他的軍營顯得隆重恭敬。誰知漢文帝在看完了周亞夫的細柳營後,卻十分感慨地說:「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啊!先前霸上的駐軍和棘門的駐軍,與周亞夫的細柳營一比,真如兒戲一般。那兩位將軍,是很容易被襲破而俘虜的,至於周亞夫將軍,誰能打敗他呢!」大臣們聽到文帝這樣稱讚周亞夫,才放下了心。
其實,文帝雖然知道周亞夫是為國為君,但也隱隱地覺得他做得過分,覺得皇帝的尊嚴還是受到了損傷,自己的虛榮心多少受到了一點兒刺激。他可能會重用周亞夫,但他不會喜歡周亞夫,這一點是肯定的。
多虧漢文帝是一代名君,他雖對周亞夫有隱隱的不快之感,但因他能克制自己,能從國家大事考慮,還不至於表現出來,甚至在臨死的時候對太子劉啟(即後來的漢景帝)說道:「如果將來國家發生了急難,特別是有人叛亂時,周亞夫可以委以重任。」
果然,漢景帝初年,晁錯提議削藩,使早就圖謀不軌的吳、楚等七國聯合叛亂。危機之時,漢景帝忽然想起了文帝臨死前說的話,在站列兩邊的群臣中找出周亞夫,授他太尉之職,要他指揮軍隊前去平叛。周亞夫既未推辭,又未謙讓,只是接受任務,更無其他言語。漢景帝雖然找到了一位願意前去平叛的將軍,覺得高興,但同時又覺得周亞夫有些傲慢,可能有點不大尊重或是看不起自己這個年輕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