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窗裡的莎樂美 第34章  (4)
    車外人海川流,我覺得這世界突然之間,變得如此陌生,陌生得有點恐怖,我耳邊始終洋溢著警察的那些話,你跟他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他在被害前會給你打電話,你們之間有什麼特殊的交易?你有沒有發現他有什麼異常?我覺得頭非常疼,賴偉當然不是我很在乎的人,甚至他只能算做我一個酒肉朋友,可是他不明不白的死令我非常非常地震撼,我甚至有點憤怒,不是因為他的死讓我無法掌握來自Tippi的秘密,而是我覺得他死得有點冤屈,我甚至覺得有些自責,如果當年不是我把Tippi介紹給他,沒有拿自己的私事麻煩他,那麼也不會發生後來一連串的事件,雖然我對Tippi採取了無限寬容的政策,但是不代表別人都可以無限制地容忍她。賴偉完全有資格懷疑她的身份,懷疑她所有奇怪的行為,這並沒什麼,就算他暗地裡去調查了她,是不道德的行為,但是罪不至於賠上性命,我不想就這樣把Tippi供出來,可是,如果我刻意隱瞞這些蛛絲馬跡,我不能保證警方什麼時候會在什麼地方找到一些線索,那麼,這件事恐怕就沒有這麼簡單。想到這裡,我開始有點哆嗦,不是來自對什麼的害怕,而是感覺有些無法解釋的憤怒,我想,事情已然到了這樣的程度,我必須要跟Tippi面對面地談一談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裡,我盡量地不表露奇異的表情,一是害怕父母發現我的異常,二是不希望這件事牽扯到更多的人,我一個人悶在屋裡抽煙,心情煩亂到無以平復。不一會的功夫,桌上煙灰缸裡的煙頭已經積累了一堆,我歎了口氣,電話響了,我警覺地拿起電話,卻看到了梨湘的號碼顯示。

    「喂?是Kevin?」令我吃驚的是,打來電話的並不是梨湘,而是Tippi。

    我的心懸緊了,「是我。怎麼是你?」

    「哦,梨湘去洗澡了,我一個人閒得無聊,想給你打個電話,看看你在做什麼。」

    「我……在發呆。」

    「怎麼了?聽上去你的心情不好?」Tippi比較敏感,也許是我的憂鬱實在太明顯,我在考慮該怎麼面對她。

    「是的。」我誠實地回答。

    Tippi說:「怎麼了?從普陀回北京的路上我就覺得你一直悶悶不樂的,你還在生梨湘的氣吧?我一開始也覺得她挺過分的,不過我現在改變了對她的看法,她是個不錯的姑娘。」

    「看來你們倆相處不錯。」

    「嗯,我從前從來沒有聽任何一個人給講過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怎麼說,我生活在我接觸的人組成的世界裡,很少理會身外其他的人在做什麼,但是梨湘給我打開了一扇門,讓我知道原來有很多人是這樣那樣生活的,非常精彩,她簡直變成了我的故事樹,不管怎麼說,我覺得現實生活遠比電影或者小說精彩得多。你看,我們看電影,看小說,都要講究邏輯,哪怕有一點偏差,也會產生質疑,而現實的生活卻完全沒有什麼道理可尋,越是不可預料的行為越令人興奮……」

    我忍不住打斷Tippi說:「你怎麼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我看她八成都是隨口亂編的。」

    「不。」Tippi用很信任的語氣說,「不會是編的,我想,梨湘可能很喜歡看法制方面的節目,或者說,她很喜歡觀察生活……總之,社會新聞令我欣喜若狂,我以前關注的真是太少了,我想,以後我會多多地去關注別人的生活的。」

    「賴偉死了。」我忽然脫口而出,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什麼?」Tippi似乎並沒有感覺意外,「怎麼死的?」

    「據說是謀殺。」

    「哦。謀殺。這很正常。他什麼時候死的?」

    「應該是在昨天或者前天。今天警察把我叫去問話了,因為他在臨死前給我打過一通電話。」

    Tippi的聲音有點不可思議的冷靜,她說:「哦?他說什麼了?」

    「你對他的死有什麼看法嗎?」我試探地問。

    Tippi冷冷地說:「我與他並不熟。而且他當場羞辱過我,說真的我對他的死並不感覺遺憾,惡人會有惡報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接受來自別人的侮辱的。」

    想起當初Tippi受到賴偉侮辱的往事,我更加確定賴偉的死與Tippi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你想開些,生死都是有定數的,死去的人應該徹底從活著的人心目中消失,這才符合規則。」Tippi的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顯然,賴偉的死對她真的沒有絲毫的影響,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Tippi繼續開始講她感興趣的話題,「昨天晚上梨湘又給我講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

    「嗯,是什麼?」我實在對於梨湘的故事們沒有什麼興趣,但是卻又不忍心打斷生機勃勃的Tippi。

    「說在四川的一個村莊裡,有一個女人遭到了丈夫的拋棄,於是她為了復仇,給丈夫下了一碗農藥,想造成丈夫自殺的假象,但是丈夫並沒有死,只是狂吐了一番,女人一看丈夫沒有死,於是改變了要殺他的念頭,把丈夫的手腳用四肢鎖了起來,並且把他關到了一間黑屋子裡,對他進行折磨,比如說那刀割他的腳,用辣椒水灌他的鼻子……但是有的時候,她又對他非常好,割破的傷痕她都會親自給他好好地護理好,一旦康復後她就會故伎重施……天啊,真是好瘋狂,我想起了波蘭斯基的苦月亮……我不知道原來人間有如此驚人的相似的情節……」

    我的胃因為聽到了這個變態的故事而翻騰起來,我控制住自己的厭惡,對Tippi說:「Tippi,我想,我們倆應該好好地談談了。」

    「……我們不是正在談話嗎?」

    「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應該找一個時間,認真地談一些事情。比如說,一些以前我們覺得無所謂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我現在心裡非常亂……」

    Tippi在電話那頭笑了,「你是要跟我談關於我們三個人現在複雜的問題吧?」

    「不僅僅是。」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真的沒有必要心亂了,我想,我們三個會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們可以完全無顧忌地生活在一起,我以前曾經說過你,你的心裡有太多的約束,所以你總是會對一些不合常規的現象感到憂患,其實這完全沒有必要。」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Tippi說:「如果你需要結婚,那麼無疑,梨湘是非常好的結婚對象。我是真的這麼感覺,她非常愛你,又非常單純,跟你一樣,雖然她表面上有些叛逆,但是骨子裡她也是有很濃重的傳統概念,所以你們倆結婚會非常幸福的,相信我。我不會介意你選擇她。」

    「也就是說,我是一個你根本不會在意的人。」

    Tippi說:「你錯了。正相反,你是一個我非常在意的人,所以我才會跟你說這些。你喜歡我,願意跟我戀愛,我很高興。但是我總有一天會走,我不屬於任何一個人,也不屬於任何一種保險的關係。我的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在掙脫的過程,我要掙脫開一切約束我的東西,感情也好,責任也好,這都不能把我捆綁住。所以。我和你,我們是沒有未來的。」

    「為了擺脫束縛,你是可以做任何事情的,對嗎?」

    「是的,我討厭不自由這件事。」

    「哪怕是對別人造成巨大的傷害,也在所不惜,對嗎?只要你是自己的,只要你高興,其他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牽絆住你的腳步?」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的自由總會有人干涉。」Tippi已經有點憤怒,「我過我喜歡的生活,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每個人都有想過的生活,比如說梨湘想跟你結婚,比如說柳一蓉願意成立沙龍,比如說張三李四喜歡把生活搞成一團一團的陰謀,還比如說,王某李某願意從生下來就找到未來的愛人,然後一輩子跟她在一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我與任何人的理想都不一樣,我只想自由自在,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不是嗎?」

    「你真正的名字叫什麼?」

    Tippi愣了一下,說:「你說過你不問的。」

    「我現在非常想知道。」

    「你總是在兩個極端試探。好像有一根標尺,你一會躲到上游去,一會又會忍不住到下游,你來回地漂浮。你根本就做不到自己以為的那麼灑脫。是的,幾天前,你還說你什麼都不會在乎,你會完全毫無私心地愛我,現在你已經改變了,你開始又想知道關於我的一切。」

    「我只想知道你真實的姓名,這不過分。」我解釋道。

    「是的,今天是想知道我的真實姓名,明天就會想知道我的真實年齡,我出生在哪裡,又在哪裡生活,在哪裡長大,在哪裡念過書,父母都是做什麼工作的,護照上都去過哪些國家,有過什麼樣的戀愛歷史,平日裡又都跟一些什麼人在交往……夠了,夠了,Kevin,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只有一個結果。」

    「你會逃。」我接下了這句,Tippi沉默了,我說,「也許你離開是我們必然的結局,但是我還是想把一些事情跟你好好地談一談,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誠實地回答我一些問題。當然,如果你一定不願意回答,我也不會勉強你。」

    「Kevin,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Tippi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軟弱,跟剛才鏗鏘的憤怒判若兩人。

    「什麼事?你說?」

    「答應我,別把一切變得狼狽不堪,好嗎?要知道,我現在心裡非常脆弱,也許你不相信,你讓我這段時間覺得生活很美好,我喜歡你。我不是哄你開心的。你看,你現在在窗前嗎?如果在的話你看看窗外的月亮,剛才我一個人坐在窗前。看到了月光,覺得非常想你,我想,你也許也在想我,所以我忍不住給你打電話。我們不要破壞這種美好的感覺,好嗎?」

    我打開了窗戶,果然看到窗前有一輪碩大渾圓的月亮,似乎就掛在窗前,冷冷清清地,卻異常地華美,我被Tippi的話感動,看到月亮,想到給我打電話,這是多麼傷感的一句話,傷感到令人不好意思寂寞,我甚至有衝動馬上放下電話,直接去找Tippi,在這樣的月光的勾引下,拉著她的手逃離這個複雜的世界。我甚至為剛才我對她咄咄逼人的態度有些後悔,如果可能的話,我真願意像當初在普陀許諾Tippi的那樣,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不需要管,只要擁有她的愛,就足夠了。

    我說:「我現在去找你吧?」

    「不,Kevin,我現在不想見你。我有點難過。答應我,無論我們以後有什麼的結局,請你一定記住今天我說過的話,和今天晚上的月亮。」

    「我想見見你。」

    「換個時間吧,如果在想見的時候就見面,生命不會允許我們做這樣多任性的事情的。」Tippi低沉地說,「生活允許我們有多少個如願以償的機會呢?並不多,是的,如果我們順著它,我們收穫痛苦,但是如果我們逆著它,我們也快樂不到哪裡去。你說,這個人間有什麼快樂可言呢?都是些虛假的景象罷了……不說了,親愛的Kevin,我想不到我會這麼難過。你看,我們本來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你的生活裡有屬於你的那些人,我的生活裡也有屬於我的那些人,我們互不相干,但是我們卻遇到了,躲也躲不開,總是遇到,遇到,然後分開,再遇到,再分開。我以為我不會在乎你的,像不在乎我身邊的每一個人一樣。沒有什麼是值得我在乎的。可是……好了,我不想再說了,梨湘一會就會出來了,我寧願聽她講那些荒唐的故事。我不願意面對自己的故事,我的人生太慘淡,我只有向前走……」

    「Tippi,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破壞自己的諾言,傷害你。只是……」

    「不要說對不起,Kevin。你是個好人。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們再也見不到面了,我最懷念的人一定會是你。」

    「我不希望有這麼一天。」

    「什麼都可能會發生的。」Tippi說完這句話後,掛掉了電話,把我一個人掛在無比寂寞的窗前。

    除了對著月亮發呆,我幾乎什麼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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