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窗裡的莎樂美 第20章  (1)
    Tippi突然笑著對我說:「這個遊戲不好玩了。」

    我還在對著滿天的星星感慨,被Tippi的話嚇到。

    「這個遊戲,不好玩了!」Tippi重複了一遍,「本來,這個遊戲是很有趣的,但是現在,因為那只賴蛤蟆的出現,一切都攪亂了。」

    我呆呆地看著Tippi,才不過一瞬間,她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月光灑在她裸露的肩膀處的雪白的皮膚上,格外地耀眼,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因為她的這些話,而砰砰地跳了起來,我不知道她接下來會說出什麼話,會做出什麼事,眼前的她,在月光照射下如此地神聖,又如此地邪惡,如此地熟悉,又突然如此地陌生,遇到她真不知道是我的幸還是我的禍,老天。

    Tippi走到我的面前,看著我無措的表情說:「你說的沒錯,賴偉說的也沒錯,我就是我,我一直是我。」

    「你是說?」

    「對,封露美是我,Tippi也是我,或者更早的波娃也是我,露露瑪蓮也是我,全部都是我,我跟你說過的,只要我願意,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是我,或者說,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是任何一個人。」Tippi像是在念一段帶著神秘力量的台詞一樣說著這些話,我已經完全被帶進一個自己無法控制的世界中去,她作為索引,我心甘情願地跟著她往裡走。

    「你沒有覺得意外嗎?」Tippi有點惡作劇般地笑著望我。

    「沒有意外,我知道是你,只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裝作不認識我。」

    Tippi說:「你不覺得我們應該重新認識一次嗎?我們第一次的認識並不好。」

    「我不覺得我們第一次的認識不好,你應該知道,你對於我的吸引力。」我無比坦誠地說。

    Tippi說:「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怎麼說呢?也可以說我厭倦了前一段時期的我,我希望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會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我。」

    她的話令我更加糊塗,我絲毫沒有感覺她有什麼不好,現在的她,過去的她,傳聞中的她,我看到的她,都是這麼地充滿朝氣,充滿神采奕奕的精神,充滿著致命的吸引力。

    「全都是我故意安排的,酒店的那次見面,圖書館的偶遇……包括上次的丟竊事件。」Tippi繼續說,「我沒有被搶劫,我只是隨口胡說而已,我想,你可能已經猜到了大部分的情況,但是你仍舊義無反顧地幫助了我。你是個好人。」

    我摸了摸頭,對她的這番誇讚有點不好意思。同時,也感覺到所有的一切即將被揭曉,我所迷惑的一切,所懷疑的一切,所關注的一切。

    「你真的是一個好人。可惜我不是。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好人,我遇到的都是比我還壞的男人,雖然他們看起來都是那麼道貌岸然,實際上呢?他們的地位,金錢,他們的愛情都虛弱得不堪一擊。哈哈,我不相信那些令人羨慕的假象,事實也證明,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很輕鬆地毀滅掉一段看上去堅不可摧的戀愛關係,甚至是婚姻關係,你看,我就是要證明他們的無恥,每次我都成功了。」

    我出神地看著Tippi,看著她雖然衣服破損但是仍舊難掩的灑脫和美好,我很高興聽到她的這些話,至少,我感覺她已經對我解除了很多的戒備,逐漸地願意向我袒露心扉了。

    「我對這個世界厭倦透了,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個世界多麼地骯髒和醜陋,大人們告誡我們要做一個好人,可是他們未必會那麼做,誰認真地聽從了大人們的教誨,誰將來就會變成一個不幸的人,這個世界是不允許單純的人生存的。」

    「Tippi,不要那麼悲觀。」

    「我並不悲觀,我只是看透了而已。愛情?男盜女娼,各取所需,友情?明爭暗鬥,互相利用,甚至連親情也不值得歌頌,人都是自私的,狹隘的,我找不到一個好人,曾經很多年我一直想找到一個好人,滿世界地找,簡單的好人,單純的關係,我們相愛,只跟對方相愛,是彼此的保護神——可是,我找了很多年,才發現我是個傻瓜,這世界上的好人比聰明人還要少,而且大部分都追隨了某種信仰,失去了信仰的眾生,多麼愚蠢,多麼自大又多麼地可怕。」

    「有時侯信仰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心太大,太狂傲,不適合那麼自由的。」

    「可是……」Tippi的眼神頓時充滿憂鬱,令人心疼,她走近我,拉著我的手說,「可是,真的沒有那種不依靠信仰的約束,天性單純的人嗎?」

    「也許有,不過那需要神跡,就像你說的,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太複雜,不注意保護自己就會受到傷害,所以大部分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逐漸地泯滅了天性中的單純去適應社會,但是畢竟很多人還是嚮往美好的,所以信仰有時侯真的是良藥。」

    「你愛我嗎?」Tippi出人意料地直接地問,我被這問題問得有點啞口無言,張口結舌,如果這個問題是我自問的話,我一定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當然,我當然愛她,否則我怎麼會如此地失魂落魄?可是,我無法正面回答她,似乎脫口而出的全都是莽撞的瘋話,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太多,我還沒來得及整理好心情去面對自己的情感,Tippi見我猶豫不決的表情,認真地說:「回答我,你愛我嗎?」

    「我非常喜歡你。」我拘謹地考慮著措辭,「非常。」

    「我也喜歡你。你讓我感覺到了一種破滅的希望重新點燃的興奮。我跟你說過,你是個好人,而我本以為我不會找到一個好人了。」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我不求上進,沒有任何建樹,更性格怪癖,自由散漫……」我吞吞吐吐地列舉著自己的不好,我很難坦然接受別人對我的讚美,Tippi打斷我說:「這些都不是關鍵。你是個好人。我不會看錯的。」

    「好吧。我是個好人。我真希望自己能夠一直配得起這個稱號,而不至於令你失望。」

    Tippi笑了起來,「你不要那麼緊張,嗯,那麼,讓我們開始吧。」

    我說:「什麼?開始?」

    「是的,我們開始吧。既然你喜歡我,而你又是我要找的好人,我們又遇到了,我們為什麼不開始?」

    「……怎麼開始?」我話一出口,簡直感覺自己像一隻掉入泥漿裡的犀牛,試圖努力地掙扎,又無法擺弄笨重的身軀,我感覺自己在向下滑,以不可自救的姿態。天,這是一種激動和興奮夾雜著緊張和恐懼的多重奇異感受,一切來得太突然,一切又似乎根本不真實,Tippi說的是真的嗎?而我荒蕪了多年的單身生涯,就要就此宣告結束了嗎?兵臨城下,我卻忘記了如何使用兵法,我拚命地想著鎮定,鎮定,淡然,淡然,可是我該怎麼能保持住有風度的表情和姿態,來迎接這不可思議的接下來呢?

    「你想怎麼開始?」Tippi被我的問話逗樂,她說,「按照你喜歡的方式,或者我喜歡的方式。」

    「按照你喜歡的方式吧。」

    「我喜歡的方式?真的?」Tippi狡猾地看著我,我點了點頭。

    「那好。今晚我們就睡在這裡吧,天當被,地當床,星星當屏幕,怎麼樣?」

    我愣了一下,說:「夜裡天氣太涼,感冒了怎麼辦?不如改天我把棉被偷出來……」

    「不,再也沒有今天這樣的晚上了,這樣的心情,這樣的約定,再沒有了。」Tippi大聲地宣佈完,然後爽朗地笑著,完全不顧一切地躺在了我的面前,「好舒服呀!」

    我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她的旁邊,感覺身下有一些細碎的小草和一些小石子的痕跡,有點不舒服。

    「你幹嗎呢?快來躺下。」Tippi拍了拍我,我只好躺了下去,跟她並排著,像兩個野生的大猩猩,我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一點都感覺不到她的快樂。

    「我好羨慕那些野生的小動物,我想,它們晚上就是像我們這樣睡覺的吧?」

    我說:「我覺得它們可能會在自己的洞裡睡覺。還有一些會在樹上,還有一些會有自己的城堡。」

    「動物的世界比人類世界更可怕,它們時刻處於警備狀態,它們的生命隨時都有危險出現。」Tippi歎了口氣,「六道輪迴中,畜生道應該是最苦的。」

    「你相信輪迴嗎?」

    「當然,你不相信嗎?」

    「說不清。只覺得關於生命課題都太龐大。」

    「我相信輪迴,相信因果,相信報應——我這一世做的孽太多了,也許將來會投生成一隻豬,」Tippi的語氣傷感起來,「甚至可能會成為一根小草,總之,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也許沒有你想像得那麼恐怖,來世也許你還會投生成人,只不過你會很辛苦,你欠了一屁股感情債,你會不斷地愛上別人,又不斷地受到傷害……」

    「可是,我並沒有覺得我欠了他們的。」Tippi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我沒有要求他們為我做任何事情,他們根本沒有弄清楚我的用意,我跟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感情,我僅僅是實驗而已,如果他們是堅不可摧的,無論我怎麼做都是無濟於事,就像大毛,他離婚了,並不是因為我,如果我不是我,我換成是另外一個人,那麼他仍舊會抵抗不住誘惑,他的失敗在於他並不忠誠,並不能怪我,不是嗎?」

    「他可能以為你才是值得他付出忠誠情感的人。」

    「太可笑了。人的忠誠與否是一種本性,他如果是個本性忠誠的人,他會忠誠於身邊的每一個人。而不是去四處尋找值得不值得忠誠的對象,這是借口。」

    「他們把你這個對手想得太簡單了。」

    「我是很簡單的。我只是想看看他們所謂的美滿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真的那麼美滿。複雜的是他們。」

    我笑了一下,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在為封露美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她是如此地簡單,簡單,單純。那些家破人亡的場景,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場實驗的後遺症而已,而她的多重身份,也不過是她一次一次拋棄過去,找尋新生活的標誌而已,她並不是魔鬼,她只是心懷夢想的小女孩,這些發現讓我欣慰。

    「對了。對了。那個特別愛你的姑娘怎麼樣了?」Tippi又一次躺了下來,心情似乎變得好了很多。

    「她?……她在籌劃婚禮。」我無奈地想起了現實中的梨湘。

    「婚禮?誰的?」

    「我的。」

    Tippi再一次坐了起來,眼睛裡充滿著緊張地說,「你要跟她結婚了嗎?」

    「當然不是。」

    Tippi看著我,樣子非常可愛,似乎是一個即將要被奪去玩具的小女孩,我笑笑說:「這只是她自己的臆想而已。我是不可能跟她結婚的。」

    「沒關係的,就算你們結了婚,如果我願意,我也可以把你帶走的,」Tippi哈哈大笑起來,「我相信,沒有任何婚姻關係是穩固的。」

    「把我帶走,然後把我一個人扔在懸崖邊?」我也笑著說,「我就只能有死路一條了。」

    Tippi說:「說真的,我們走吧。」

    「去哪裡?」

    「哪裡都行,也許是一個小漁村,也許是個安靜的小鎮,或者我們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小村莊……都沒有關係的,我們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白天曬太陽,晚上睡在野外,我們可以自己種莊稼,可以釣魚,甚至可以在隱居在山裡……嘩!好興奮呀!」

    我被Tippi說動了心,好像我這些日子以來的煩躁終於找到了解脫的途徑,是的,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我厭倦與人交往,厭倦與人周旋,但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離開,如果離開,是跟Tippi在一起,那麼這不是最好的結局嗎?我滿腦子的激情被點燃,亦不覺得身下有難受的草和碎石子了,我恨不能馬上就實現Tippi的這個美好的願望,我們像兩個簡單的猴子一樣奔向森林算了……

    當然,我沒有跟著我跳動不安的心臟一起選擇即時蒸發人間,不管怎麼說,我仍舊是一個不安的靈魂被捆綁在一具傳統的身體裡面的一個理智的男人。在Tippi美美地憧憬著未來的同時,我開始思索如何向父母交代,如何讓自己有一個體面的理由失蹤,以及我們倆這次選擇所要付出的費用問題和我們的新生活的持續的費用問題……生命不是童話,不是僅僅有王子和公主相愛,就從此過上美好的生活那麼簡單的邏輯,更多的時候,我必須要把所有可能的一切,都想像得到,都安排好,尤其是一想到我絕望的父親和母親,我的心就軟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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