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窗裡的莎樂美 第4章  (3)
    我被從天而降的封露美拉著胳膊離開了大毛,我很想回頭看看大毛的奇怪表情,但是車來車往,很快,大毛就消失在我的視野中,封露美看著我的表情一直在笑,我非常憤怒。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我把她的手甩開,聲音已經明顯地露出了抗議。

    封露美說:「我很尊重你的。所以沒有直接綁架你。而是經歷了漫長的跟蹤,才把你救出來的。」

    「救出來?」

    「跟一個被愛情折磨成乞丐的男人在一起,是沒什麼前途的。」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有興趣嗎?」

    「是的,我剛才經過那裡,以為他真的是一個乞丐。」

    封露美點點頭說:「你沒有錯,他真的是一個乞丐,雖然他不願意承認這點,不過,沒有路人的施捨,他是連飯都吃不飽的。」

    我看到封露美臉上露出了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很明顯,她看不起大毛。我對於大毛的好奇非常嚴重,一心想知道關於他的故事,可是封露美似乎又對大毛的故事沒什麼興趣,我想知道她究竟想怎麼樣。

    「你怎麼會出現的?」

    「跟你說了是跟蹤你。不知道你這個觀光客會怎麼安排你的香港生活。」

    「我沒什麼目的,只想四處走走。」

    「你的好奇心很重。是不是打算把大毛當作你的八卦專欄裡面的素材?」

    對於封露美的表情,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敘述,是嘲諷,是揶揄,是譏笑?還是僅僅是玩笑?

    「你怎麼知道我在寫一個八卦專欄?」

    封露美沒理睬我,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周文暻,28歲,專欄作家,有時侯還會做別人的顧問,父母都是大學的老師,有一個在念大學的妹妹,交往過三個女朋友,全部都是無疾而終,喜歡看推理小說,喜歡游泳,喜歡旅遊,朋友很少,目前正被一個女人追求……」

    我憤怒地阻止了她的話:「你在調查我?」

    「我猜的。我能夠去哪裡調查你?」

    沒道理的,我完全不相信封露美的話,如果不是私家偵探提供資料,我不相信她會把我的底細摸得那麼清楚,我敢發誓,對於我交往過三個女朋友的事實,就算我的父母也不會知道。我並不喜歡張揚的生活,尤其是感情生活,而現在,我像個被剝光了示眾的倒霉蛋一樣,暴曬在封露美的面前,如此陌生的女人面前,天知道,我們認識才不過一個晚上,她究竟是用了什麼樣的神通,才去得到那麼多關於我的資料呢?

    「怎麼?生氣了?」封露美像逗孩子一樣地看著我,哈哈地笑起來,「你確實非常有趣。」

    「你倒底想怎麼?」我有點洩氣,有點妥協地問道。

    「瞭解你一下。」

    我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昨天晚上你還說,叫什麼,來自哪裡,都不重要,不是嗎?」

    封露美說:「是不重要,不過。瞭解一下總是好的,你不要那麼緊張,你應該學會鬆弛一些,這樣的生活才會有樂趣可言。」

    「如果你被人調查了身世,你是不是也能夠鬆弛地對待?」

    封露美說:「我沒什麼身世可查,我生下來就死了。」

    我愣住,封露美再一次大笑,她說:「好了好了。我是正常的人,不是女鬼。你看,我腳下有影子的,也有掌紋。」

    這次,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封露美看到我的表情放鬆了一下,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遲疑著,不太敢前往。封露美說:「不用害怕。我不會謀殺你的,我只是帶你看一看香港的風光。」

    為了表示自己並沒有她說的那麼膽小,我只好跟她一起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封露美用熟練的香港話跟司機說了一個地方,司機點了點頭,便飛車而去。

    這一路開了很久很久,路程長到我幾乎要睡著了,才到達封露美說的那個地方。我下了車,看到一片田地。天知道這是哪裡,我試圖從路邊找一下路標,卻發現這一片田地除了幾個稻草人之外,幾乎沒有看到什麼人影出現。

    封露美滿意地伸開了雙臂,愜意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然後,她迎著陽光向我轉過笑臉來問道:「怎麼樣?這個地方不錯吧?」

    我不由得點了點頭,這塊地方確實不錯,好像是一塊還沒被人污染過的世外桃源,我也很喜歡田園風光,喜歡那些隨著微風此起彼伏的麥浪和那些不知名的點點碎花,我想,如果我是一隻蝴蝶,一定會每天在這裡穿梭遊樂,陽光,自然,空氣和麥田,我忍不住想畫畫。

    封露美的喜悅一直穩穩地掛在臉上,我被她孩子氣的神情給打動,對於之前她對我的一些類似於威脅的感覺也解除了一下,應該說,封露美是個非常孩子氣的女人,雖然她嚴肅起來的表情亦令人生畏。但是麥田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我想,我應該寬容一點。

    就在我打算寬容地對封露美好一點的時候,突然,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心情太好的封露美突然向田野的盡頭跑去,她的頭髮披在肩頭,很隨意地隨著她的步伐來回擺動,她的腿很長,跑起來非常漂亮,我想起王祖賢為齊秦拍的一個MV,滿臉憂傷地奔跑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上,似乎一輩子的感傷都凝結在一次無目的的奔跑上,我有點心思恍惚。封露美跑得很遠了,然後她突然伸出了手臂,她身上那件薄薄的黑色衫便被她脫了下來。她興奮地拿著她的衣服,手臂一直在晃,她似乎要把那件可憐的衣服扔到看不見的某個角落裡去……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離我很遠很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裸著上體的女人,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在我面前,在眾多的花草面前……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一倍,我像個傻瓜一樣看著面前這令人難以想像的情景,我徹底地驚呆了。

    瘋夠了的封露美在遠處衝我大喊:「Kevin!Kevin!」

    我的理智讓我掉轉了方向,我背對著她,希望等我轉過身來的時候,她也已經恢復了理智,整齊地出現在我面前,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坦白,成年後,我不再去公共浴室,為的就是不願意接觸到那些成熟的身體。對於我來說,身體是神秘的,是極其隱私的,即使是在跟最愛的人親熱的時候,我也習慣於黑暗中進行,我討厭面對尷尬的別人的隱私,更不允許別人侵犯到我的隱私,我的腦子亂極了。

    封露美見我背對背地面對她,有點戲謔地向我跑來。

    我已經感覺到她在我身後了,但是我沒勇氣去面對她,直覺告訴我,她並沒有如我希望的那樣恢復理智。

    「Kevin,你怎麼了?」

    我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說,封露美的天真能夠緩解一下我們倆現在的尷尬處境,我卻始終無法擺脫一些固執的念頭,我認為我們過於陌生,陌生到不一定還會繼續交往下去,我希望她能夠盡量地保持正常一些。雖然我很喜歡接觸一些有趣的人,但是我接受不了太過瘋狂的舉動,這實在是太瘋狂了!

    「喂。不會吧?」封露美跑到了我的前面,惡作劇地笑著。我閉上了眼睛,說:「請你把衣服穿上。」

    封露美再次狂笑,她說:「什麼衣服?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我遲疑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衣服好好地穿在封露美的身上,她的笑容如此坦蕩而單純,反而我顯得猥瑣不堪。我有點尷尬,難道我剛才真的是看花了眼睛?可是……我明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白皙的皮膚暴露在濃烈的陽光下……我的心亂如麻,無法形容。

    「你身上的束縛太多。你並不快樂。不是嗎?」封露美像個透視光一樣看著我,她不再笑,而是很誠懇地看著我,這樣的目光讓我更加慌亂。她說的沒有錯,我當然是個束縛很多的男人,可是,這有什麼錯,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有約定的法則構成,我無法盡情暢快地去享受一些奇異的東西,這並沒有什麼不好,至少我非常安全,而且完全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如果你肯忘記性別,忘記規矩,忘記束縛,像我一樣赤裸裸地站在陽光下,你會感受到不一樣的世界。真的。」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乾脆席地坐了下來。

    封露美坐在我的旁邊,嘴裡叼了一根麥草,哼著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平復了一下躁動的心情,也希望自己能夠像封露美一樣平靜。

    「我小時候,很喜歡找一些這樣的地方,安靜的,有陽光的地方,只要沒有人,這世界多麼美好。」

    「你不喜歡跟人接觸?」我想起了大毛的話,又不覺得封露美是在標榜什麼。

    「我喜歡跟有趣的人接觸,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想到封露美對我幾次的「有趣」的評價,我竟然在心裡有一些暗喜。但是想到自己剛才那種侷促的表現,又懷疑自己其實是個超級無趣的人。

    「你有沒有這種感覺?有時侯懷疑自己與身邊的人格格不入?哦,你不會的,你是完全屬於社會的人,你會適應社會,而且你喜歡這個社會的繁瑣的法則。」

    「你好像對社會,對人,有很多的不滿。」

    「我討厭法則,一切的法則都討厭,誰能夠清楚地解釋出生命的遺言呢?這個世界在我看來更像是一個牢籠,我們跟小動物沒有什麼分別,也許只有等到死亡的那一天,對於一切的使命才能夠得到合理的解釋。」

    「你想得太多了,年輕的女人應該充分享受讚美和快樂,如果你過早去考慮生命的意義,那麼你50歲以後做什麼?」

    「我不想活到50歲。」封露美非常認真地看著我說,「我打算把我的生命,設定在35歲左右。」

    「35,太年輕了。年輕到——生命可能剛剛開始。」

    封露美對我的觀念報以一笑,說:「你所謂的生命剛開始,是說那個時候剛剛成立自己的家庭,剛剛有了孩子什麼的吧?可是,那還是我們的生命嗎?那是別人生命的開始,其實是一個人生命的結束。當然,肉體仍舊無奈地活著,思想已經死了。我們能做的,就是每天看著小生命成長,然後無限淒涼地等死。」

    「生命中還有很多愉快的事情,你太悲觀了。」

    封露美話題一轉,說:「你看,在如此美麗的自然面前,就算我把衣服脫掉,你也不會有那種邪惡的念頭吧?」

    「當然。」我脫口而出。

    封露美說:「我喜歡自然,但是別人不喜歡,在沙灘上,裸體身體曬太陽是一件多麼愉快的事情,我無法自由地做我要做的事,因為有太多你這樣的目光去挑剔我。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我為我的世俗給她帶來的障礙感覺慚愧,封露美繼續說:「人,為什麼不能隨心所欲地活著呢?」

    「也許,我們在團體中生活得太久了吧,群居生活肯定是會有法則有規定,否則天下將大亂了。」

    「可是,每個人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什麼不好呢?為什麼大家都要規規矩矩,有條不紊地活著呢?我認識幾個朋友,他們甚至規定自己幾點睡覺,幾點起床,幾點喝咖啡,幾點上廁所。」

    「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他們認為,規律的生活,會讓身體健康。」

    「事實上呢?他們完成變成了機器人,身體健康不健康完全是注定的。我每天顛倒黑夜白天,我飲食從來沒有規律過,但是我的身體非常棒,從來沒有去過醫院。反而是可憐的他們,經常往醫院裡跑,被人拿著儀器照來照去,像一群無辜的小丑。」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我的身邊也佈滿著規矩的人,他們亦是喜歡規定作息,喜歡制訂計劃,喜歡按照科學的方法生活著,願意照那些經驗書上的話去模仿,不過,生老病死誰都無法改變。

    「Kevin,你會覺得我是個怪物嗎?」封露美突然非常悲涼地問。這樣的表情讓我無法講出殘忍的話,我安慰她說:「你不是怪物,你只是一個腦子裡裝有稀奇古怪的念頭的小女孩。」

    「哈,小女孩?你甚至不知道我的年齡。」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年齡。只有在年輕的時候,各種念頭才會蓬勃發展,如果你真的老了,到了50歲,可能你的狀態和價值觀就完全改變了。」

    「好吧,暫時接受你的理論。如果我能活到50歲,我一定顫巍巍地找你去驗證我是否已經不再稀奇古怪。」

    如果不是柳今的電話打過來,不知道我跟封露美會在這美麗的田野裡坐到什麼時候,我從來沒有感覺過時間過得如此快,在田野的盡頭,也就是剛才封露美脫掉上衣的地方,一輪夕陽像一隻巨大的橙子一樣掛在了半空,天空仍舊是藍的藍,白的白,我想,我該跟封露美說再見了。

    不管怎麼說,她陪伴我度過了一個異常美好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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