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的進退定律 第52章 大才與小才·仁人與君子
    【引言】

    在春秋戰國時期,齊國出了兩個好國相,一是管仲,一是晏嬰。但與管仲比較起來,晏嬰顯然是遠遠不如的。

    在《論語》中,孔子對管仲的評論最多。例如: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其大意是說管仲氣量狹窄,生活奢侈,用度僭禮。這是對管仲否定的一面。然而,孔子不是拘拘小儒,論人不拘泥於這些小節上,因此對管仲的全面評價是極高的: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衽矣。

    這是對管仲的整體評價。對於晏子,由於孔子和他是同代人,故而沒有更多的評價。但是,我們可以沿用孔子的標準來加以評論,那就是管仲達到了仁的境界,晏子僅達到了君子的境界。

    【事典】

    景公在位的時候,有一年,天降大雨,連下了十六天不停。景公在宮中日夜飲酒,沒有考慮百姓的死活。晏子請求開倉放糧,賑濟百姓,一連懇請數次,景公都不理睬,反而派柏遽去巡察全國,搜羅能歌善舞的人供自己享樂。

    晏子得知此事,十分生氣,就把自己家裡的糧食分發給老百姓,將能盛米的容器放在鄉間路旁,供災民使用。他自己徒步去見景公,對景公說:「大雨已連下十六日了。現在一鄉之中房屋被毀的有數十戶,一里之中斷糧挨餓的有好幾家。百姓中的老人在寒冷中掙扎,連粗布短衣也穿不上,餓著肚子的人,連糟糠也吃不著,他們走投無路,呼救無門。而大王您不但不予救濟,還不分晝夜地飲酒作樂,甚至讓人到全國各地搜羅歌女娛樂。宮中的馬匹吃著官倉的糧食,狗飽餐著肉食,您的姬妾無不酒足飯飽。您對狗、馬、姬妾的待遇是不是太優厚,而對待災民百姓是不是過於殘忍了呢?鄉里窮困而無法上報實情,就不會喜歡自己的主上;百姓飢餓而無處申訴,就不會感念自己的君王。我手捧簡策,身在百官之列,目睹百姓飢餓窮困而無法報告給您。君主沉湎於酒,臣下不能救恤百姓,我的罪過實在是太大了。」說完晏子跪下向景公行禮,請求離去,說著便急急地跑出王宮。

    景公一見,連忙追了出去,可是道路泥濘,沒有趕上。於是吩咐備車,乘車去追晏子。趕到晏子的家裡,也沒有見到他。只見他家中的糧食已被百姓吃盡,只有容器放在路邊。景公又令車追到了一個大路口,才看見晏子。景公下車,追上晏子說:「我有罪,先生拋棄我,不肯幫助,我無話可說,可先生不能不顧百姓啊!如何救災,全憑先生做主。」說完了,就站在路上給晏嬰行禮。

    於是,晏子就返回了都城,令官吏巡視百姓,對於能紡織而缺少糧食的人家,發給存糧;對農桑俱廢的人家,給予一年的口糧;對沒有柴草的人家,就發給足以度過雨季的柴草。又派官吏巡視災民,對住房壞損不能抵禦風雨的,發給錢財。對孤寡貧困之家,無力安葬死者的,幫其安葬,並限三日內辦完,延誤者以不遵命令治罪。景公也搬出深宮,減肉撤酒,馬不喂糧、狗不喂肉,減少俸臣的俸祿和酒徒的賞賜。過了三天,官吏來報告說,共救濟貧民一萬七千家,發米九十六萬鐘,柴薪一萬三千車,房屋毀壞的有二千七百家,用去賑金三千。

    事過之後,景公下令減少內宮的膳食,不彈琴瑟,不陳列鐘鼓。晏子建議罷免景公身邊的嬖佞之人,辭退那些以歌舞引誘景公的人。被遣散的人有三千之多。

    有一次,景公打算在國內賞賜朝臣。準備賞萬鐘的有三人,賞千鐘的有五人。他幾番下令,而主管此事的人不肯照辦。景公大怒,命令罷黜他。行賞的命令又重申了幾次,而主管此事的士師也不肯照辦,景公不快。

    晏子來見景公,景公對他說:「我聽說做國君的,能使他所喜愛的人得到好處,使他所厭惡的人遭到疏遠。如今,我既不能使自己寵愛的人得到什麼好處,又不能使自己厭惡的人遠離自己的身邊,已經失去為君的本義了。」

    晏子回答說:「我聽說,君王行事端正,大臣服從君王,就叫做順。君王行為邪僻,大臣也阿附他,就叫做逆。現在,大王要獎賞奉承你的小人,還命令官吏必須服從,這樣一來,是使一國之君失去為君之道,臣下背離了職守。過去先王表彰所愛的人,是為了鼓勵人們行善;懲罰所憎的人,是為了禁止暴虐之行。從前三代興盛時,對國家有利的人受到君王的喜愛,對國家有損害的人遭到君王的憎惡。所以,明確了君王的所愛後,賢良之士才增多,明確了君王的所憎後,邪僻之人才消失,於是天下得到治理,百姓和睦安定。到了三代衰落下去的時候,君王行事安於簡易,生活上卻沉溺於享樂,對於順從自己的人就喜歡,對於違背自己的人就厭惡。所以這時君王明確了所愛後,使邪僻之人增多,明確了所憎後,使賢良之人消失,這是造成百姓叛離君主、國家傾危的原因啊!大王不考慮聖王興盛的原因,也不考察國家衰敗的原因,我擔心大王是違背施政之道。這樣一來,實際上是使有關的官員不敢進諫,將會導致社稷傾覆,國家衰亡。」

    景公聽了他的這一番話,覺得十分有道理,說:「都怪我不明事理,請按士師的意見辦。」

    後來,國內受賞的只有三人了。

    齊景公是個很沒有見識的人,他很喜歡任用那些搬弄是非、造謠生事的小人,使得無功者受賞,無罪者反而受罰。

    晏子非常不滿意,他求見齊景公,進諫說:「我聽說,賢明的君主都敬仰聖人,都信服聖人的教誨,我還不曾聽說過哪位賢明的君主聽信小人之言而行使賞罰的。如今,我聽說大王與身邊的人議論為罪犯減輕刑罰的事,竟說:『那些快死的人還要盡力享受,不委屈自己,我為什麼要為了仁義的名聲而放棄享樂,使自己的生活僅比罪人稍強一些呢?』所以大王寵信的人在城裡橫行霸道,朝廷的幸臣在地方上強取豪奪,執法官吏也無不魚肉百姓。百姓貧病悲苦,奸邪的人肆無忌憚,掩飾罪惡,蒙蔽君主。因此,就是有至聖大賢,又怎麼能勝過這些奸邪讒佞之徒呢?正是由於這個原因,忠良之臣常常遇到災禍,受到傷害。」

    晏子又說:「我聽說,古代的士人,君主如果能夠與之相處,就能得到他們輔佐,如果不能與之相處,則會失掉他們;士者能夠與君王相處,便為君主做事,不能與君王相處,便自己隱遁而去。現在大王偏聽讒言,不聽正直之士的勸諫,無法與您共事,我請求您讓我離去。」說完,他不等齊景公答應,就揚鞭催馬而去。

    景公急忙派韓子休去追趕晏子,替他傳話說:「我不講仁義,不能聽從先生的教誨,以致弄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先生辭官後要去哪裡,我也將跟隨到哪裡。」

    晏子聽了這些話,就掉轉馬頭,返回了宮廷。他的僕人非常不理解地問道:「您剛才為什麼急匆匆地離去,現在為什麼又急匆匆地返回呢?」晏子說:「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大王悔悟得太深切了。」

    像晏子這樣的人,在中國歷史上是很多的,如清朝嘉慶年間的吳熊光,也是這樣一個人。

    清朝的嘉慶帝曾到盛京(今遼寧瀋陽)祭拜祖陵,在回京時駐蹕夷齊(伯夷、叔齊)廟。他召集隨行的大臣吳熊光及戴均元、董誥等人,談論一路上的風景和觀感。嘉慶帝十分感慨地說:「有人說,通往盛京的道路崎嶇不平,十分難走,沿途更沒有什麼好的景致值得觀賞。可是朕這次巡到盛京祭拜祖陵,所經之處不僅路途平坦,而且沿路風景極美,真是人言不可全信!」元老重臣吳熊光幾乎未等皇帝說完,就搶先說:「皇上這次巡幸,主要是為了瞻仰太祖、太宗皇帝當年創業的遺跡,不忘當年創業的艱難,要子孫後代樹立不忘先人、恪守祖制的榜樣,難道只注意沿途的風景嗎?」這話弄得嘉慶帝感到十分沒趣。

    一會兒,嘉慶帝覺得不甘心,總想找個話題挽回面子,又問吳熊光說:「朕在南巡時去過蘇州,那裡的風景真是天下無雙。」嘉慶帝心想,這次你再也不能說我不應該看古代社會風光了吧。誰知吳熊光回答說:「皇上先前在蘇州看到的,不過是用剪出來的絹花佈置的,那是專供您一人觀賞的,不是什麼自然美景。蘇州城外的虎丘可以稱為名勝,但那不是自然風景,而是一座大墳墓。蘇州城中的街道都臨河而設,河道狹窄,各種船隻集結在一起,每到午後,熱氣上升,臭不可聞,哪裡有風景可言?」

    嘉慶帝沒有想到他居然又說了這些,讓自己更加沒趣,有些不快,不禁反駁道:「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那麼父皇(指乾隆皇帝)為什麼六次駕臨蘇州呢?」眾大臣聽到這裡,都知道皇上不高興了,很多人向吳熊光使眼色,讓他不要再掃皇上的興,而吳熊光對此不加理會,叩頭說:「臣從前曾陪同皇上謁見太上皇,記得太上皇說過這樣的話:『朕治理天下六十年,沒有大過失,只有六次南巡,是擾民之舉,是害多於益的事情。將來的皇帝(指嘉慶帝)如果提出南巡,你作為朕之特別選拔出來的大臣,如果不作諫阻,那就是辜負了朕的期望了。』先皇的悔悟之言,今天猶在耳邊,希望皇上牢記在心,對於出巡之事,還是要謹慎從事。」

    嘉慶帝聽了,怏怏不樂,但也沒有辦法。

    【評議】

    為什麼說晏子僅達到了君子的境界呢?道理很簡單,就是因為晏子沒有像管仲那樣輔佐齊王使國家興盛強大,沒有在文化上做出像管仲那樣的貢獻,僅僅是齊國的一個忠臣、良相而已。吳熊光恐怕還趕不上晏子,他僅是忠臣、諍臣、正臣,最多再加上能臣,但吳熊光並沒有達到晏子的高度,也就是說,在個人的道德修養方面,吳熊光也許有很多值得稱道之處,但作為朝廷重臣,其作用是不能與晏子相比的,更不用說與管仲相提並論了。看來,無論是仁人還是君子,其評價標準不僅要看個人的道德修養,還要看個人的功業。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