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第40章  (2)
    欒軍在床墊下翻出白粉,放進一個紙袋,準備出門。突然,我們房裡通往廚房的那扇門被敲響了,我倆使了個眼色,欒軍掩進廁所,我大聲問道:「誰?」

    那個做飯老頭的聲音:「先生,對不起,能不能開開門?房東來了。」

    我一口拒絕:「半夜三更的,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門口安靜了一下,我想老頭大概走了。叫欒軍出來,不料又響起敲門聲:「先生,房東說你們一個禮拜的房錢還沒付。」

    我火了,一把拉開房門:「這叫什麼事?明天就會死人了嘛。會不付你房錢……?」

    門旁閃過一個人影,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先是狠命地朝我臉上一拳,然後操了我的胳膊一扭,把我搡進房間,背後門「匡」地一聲被摔上。

    我本來就虛弱,挨了這一拳更是眼冒金星,胳膊被扭到身後,看不見身後的人。房東不可能為了幾個房錢出手,警察,FBI也不會一上來就動粗的,那麼,還有誰?敢在老虎頭上動土。

    歪嘴。我心中一涼,他怎麼會找到我們的住所?

    一根冰冷的槍管死命地抵在了我的後腦,那隻手把我推到牆角,猛地一搡,我的頭撞在牆上,又一陣眩暈。但背後那隻手鬆開了,我強忍著疼痛,慢慢地轉過身來。

    一支點四五口徑的槍管離我的額頭只有三寸,握槍的那隻手微微地抖動著,在朦朧的光線下,歪嘴臉色慘白,咬牙切齒,頭髮根根豎起,那只受過傷的嘴角可怕地向下扭曲,脖子裡的一根青筋「咚咚」地大跳。目光極度冷酷、陰毒、憤恨。那灼熱的程度絕對可以在我的前額上鑽出兩個洞來。

    「我要死了」。這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不管是歪嘴冷靜地摳下扳機,還是他在狂怒的情緒下手指一緊,在這個距離內,那顆點四五的子彈會掀掉我半個腦殼。我明白這次是在劫難逃,雖然在踏上這一行伊始,我面臨過無數危急的境況,也無數次命懸一線,但沒有任何一次可以跟眼前的境況相比。歪嘴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最貼心的兄弟,他走出這一步,除了致我於死地,不可能再有別的結果。我曾多次想過我會死在哪一種場合,死在誰的手裡。就是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今天這個局面。

    沒來由的,我突然感到膀胱脹得難受,不可抑制的尿意在神經裡亂竄,我的天啊,不要是現在,千萬不要。

    背後的浴室裡發出一聲輕響,我想起欒軍還掩藏在那裡,心中升起一絲僥倖的希望,也許他會出手幫我一把,只要引開歪嘴的注意力,也許我還有一線生機。只是欒軍他千萬不要貿然開槍,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歪嘴死。我必須要讓潛藏在門後的欒軍知道,衝進來的不是警察,也不是打劫毒品的幫派分子,而是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歪嘴。

    「白子啊,別開玩笑啊,怎麼回事?」

    歪嘴沒有回答我,只把牙關咬得格格響。

    我又提高了聲音:「白子,把槍拿開,自家兄弟動刀動槍的,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要弄得這樣相見?」

    「你心中明白。」歪嘴的嗓音像蛇吐信子般作響。

    「我一點也不明白。」我豁出去了,不管歪嘴知道多少,反正我一概矢口否認。

    歪嘴的眼光飄忽了一下。

    「下午見到你還好好的,晚上突然衝到我這裡來,用槍指著我的頭。你叫我怎麼明白?你叫我明白什麼?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我不贊同你的婚事,你不是還照樣搬了出去?什麼委屈值得你這樣大動干戈?你要我的命不難,但至少也要讓我死個明白,我到底在哪得罪了你?生死兄弟弄到這個地步,臉紅耳赤還不算,非得動刀動槍的?」

    對著我前額的槍口晃動了一下。

    我閉上眼睛,我知道這個謊撒得太拙劣,歪嘴肯定看出我的言不由衷。下一秒他就要扣扳機了,一聲爆響之後我就要去另外一個世界,血和腦漿像一碗麻婆豆腐般地濺在牆上。支撐在那兒的脊樑骨突然變成爛泥,千斤的重量壓彎了膝蓋,心臟像重鼓一樣悶響,越來越慢,越來越空洞,如石頭滾下山谷,轟隆,轟隆,每一聲間隔越來越長,到無聲無息之時,也就是「我」被從世界上抹去之時,如燭光熄滅般。

    在這生命即將繃斷之際,我竟然還憋不住地想尿尿,而且越來越急。

    突然一聲像鞭子似的嚎叫在房間裡響起:「老大,你殺了我的女人。」

    我打了一個寒噤,心臟一下子像被絲線勒住一樣。這麼說,阿松他們得手了?但留下了什麼蛛絲馬跡,所以歪嘴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摸上門來。現在只有否認到底,別無他途。

    「白子,你冷靜點,誰殺了誰?桃子怎麼啦?」

    歪嘴抖得像一片風中的樹葉:「不是你嗎?除了你還有誰會下這個手?你殺了我的女人啊……」

    歪嘴嗓音高昂又瘋狂,像一片碎瓷片劃在玻璃上。我在這高分貝的刺激下,突然感到再也憋不住尿意,溫暖的液體湮濕了褲子,不可阻擋地沿著大腿而下,淋淋漓漓地淌在地板上。我的心反而定了下來,抬起手,把歪嘴對著我的槍管往旁邊推了推,低頭去看自己黑白分明的褲管。

    歪嘴也看到我尿在了褲子上,一臉的迷惑。

    「你看,白子,你把我的尿都嚇出來了。這可以亂說的嗎?你靜靜心,把槍拿開。告訴我怎麼回事?」

    歪嘴並沒有被我的和顏悅色所打動,暴喝一聲:「站回去。」那根槍管又杵在我的面前。

    那一泡尿救了我,我的身體不再那麼亢奮,腦子也冷靜下來,我看出歪嘴處在極端暴怒和傷心之中,他還沒有,也不可能冷靜地分析到底是誰殺了桃子,他只是憑他的直感,羅列出可能的殺手。而我,由於反對他們的婚事,被列為第一個懷疑的對象。

    我還看出第一波狂怒已經消退下去,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歪嘴雖然把槍管杵在我的面前,但我們多年的情誼還在影響著他,使得他在最狂怒,殺心最重的關頭沒有扣動扳機,接下來扣扳機的可能只會越來越小。我現在要做的是,盡一切力量說服歪嘴他找錯了人,答應他我會幫他找出仇人,然後把那個人碎屍萬段,棄骨揚灰。

    但那根懸在眼前的槍管隨時都可能堵住我的話語,我沒法凝視著那黑洞洞的槍口而口若懸河,我索性閉上了眼睛。

    「白子,我不怪你,你這是急火攻心,任何人攤到這事都會受不了。不過,你真的把我搞糊塗了,也把我給嚇著了。我生病是你親眼看到的,下午跟你分了手之後,回來就一頭紮在床上,燒得昏天暗地,人軟得都爬不起身來,怎麼可能殺人呢?像我這個樣子跑出去,不要說殺人了,任何小孩子都可以一腳把我踹個跟頭。」

    歪嘴不為所動:「哼,別來這一套,我還看不透你的伎倆,你不在場騙不了我,欒軍一樣可以動手。肯定是專業的人做的活,桃子沒有別的冤家……」 歪嘴說得越多,危險也離得越遠。如果他心中肯定是我,幹嘛費這麼多口舌,乾脆利落地一槍就能解決問題。我抓住這個機會反駁。

    「白子,你忘了?桃子在東海做事時,把很多人的錢都賠了進去。那些人會放過桃子?」

    剛才還眼露凶光、咬牙切齒的歪嘴,此刻像被一根無形的棍子砸在了後腦上一樣,眼神突然散光,臉上的神色變得猶豫不定,持槍的手也搖晃不已。我放軟了聲音道:「白子,我真的一點也不怪你,這種事臨到誰的頭上都會控制不住的。你先把槍拿開,坐下來好好地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們不管怎樣還是兄弟,這事包在我的身上。」

    歪嘴頹然地蹲下,雙手抱頭,槍還在他手上,朝著天花板。

    一聲類似野獸般的嗚咽從蹲在地上的那個身影發出來。

    「桃子死了,我還以為她睡著了,守到四點鐘,才發覺。嗚……是誰殺了她?為什麼要殺她……」

    我從眼角的餘光看到欒軍從暗影中掩出來,貼著牆壁,向歪嘴身後掩去。我趕忙給他打手勢,叫他不要驚動歪嘴。

    蹲在地上的那個身影不停地瑟瑟發抖,不停地自言自語:「她死了還跟活著一樣,跟睡著了似的,就脖子下有一道勒痕,我怎麼會想到……老大,你為什麼早不叫晚不叫,偏偏在這個日子叫我和你飲茶?如果我在家的話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桃子,我沒保護好你,你是死在我的疏忽大意之下,我怎麼這麼渾啊……」

    歪嘴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哭了起來。

    我心中咯登一下,完了,這樣下去歪嘴就要被毀了。怎麼能指望這麼一個哭鼻子抹眼淚的人再和我們一起打家劫舍?怎麼能信任這麼一個陷在男女之情中不能自拔的可憐蟲?早知道歪嘴是這麼一個拿不起放不下的德性,倒不如當初放他一條生路,大家還有個見面的餘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我上前一步,用手去觸碰歪嘴的肩頭:「白子,人死了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也不必過分傷心。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是男人,男人是哭不得的。人家怎麼打你,你就要怎麼打回去。誰要你死,你先得要他的命,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可走。是老天讓你回到我們中間來的,只有我們才是你的家,是你的夥伴,是你的出路。打起精神來,兄弟們抱成一團打天下,只要有了錢,還愁沒女人?到時我給你找個黃花閨女,明媒正娶,舒舒坦坦地過日子……」

    歪嘴還是蹲在地上,什麼也不說,只是不住地搖頭。

    欒軍在後面給我使眼色,我朝歪嘴的方向努嘴,意思是讓我先把他的槍取下來。

    我把手臂攬上歪嘴的肩上,放軟了聲音:「好了,好了,白子,你先坐下來,我去幫你拿條手巾,再喝杯茶。我們一起來想個善後的辦法,你先把槍給我。」

    歪嘴避開我伸過去拿槍的手,像個機械人似的回答:「不用了,我已經把房子給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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