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故事總是開始於“過分的天真”。有一天,我正待在公寓裡享用餅干和沙丁魚大餐,突然接到一個熟人的電話。他的一個朋友剛去了梯吧——一個只允許情侶進入的性愛俱樂部。他在那裡大開眼界,玩得爽翻了,脫光了的人們就在他眼皮底下瘋狂做愛。SM俱樂部和這裡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在前者你可絕對見不到真槍實戰的性愛場面。這家伙的女朋友都有點兒被嚇傻了——不過當另外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故意和她貼身而過的時候,她“好像挺有感覺的”。反正他是這麼說的。
打電話的這個男人對那地方實在太感興趣了,但他並不希望我把俱樂部的名字寫在這兒。他怕這地方也跟紐約其他體面的去處一樣,被流行徹底毀了。
我忍不住開始浮想聯翩——身材完美的俊男美女;試探性地挑逗愛撫;只戴葡萄葉花環的金發女孩,長發像波浪一樣披在肩上;年輕男孩在腰上象征性地圍著葡萄葉,笑起來牙齒潔白;我也穿著葡萄葉制成的超短草裙,香肩半露。我們衣著光鮮、忐忑不安地走進去,然後笑容滿面、一身輕松地走出來。
俱樂部答錄機的聲響把我猛地拽回現實。
“在梯吧沒有陌生人,只有你未曾認識的朋友。”說話的聲音性別不明,而這一走神我就只聽到了最後一句:“供應果汁吧台、冷餐和熱餐自助。”——這聲音怎麼聽也不會和性愛或裸體沾上任何關系啊。這讓我想起感恩節慶典的時候,就在十一月十九日那天,有個狂歡的主題叫做“東方之夜”。聽上去挺有趣吧,但結果“東方”指的是食物,什麼異國情調的東方帥哥連個影子都沒有,完全就是個“東方美食之夜”。
我當時就應該把這個念頭扼殺在搖籃裡的。我真不該聽信莎莉·提斯戴爾那些可怕又饑渴的話。她熱衷於“公開群交”這一現象,並在那本《和我談性》——一本雅痞色情書——中說道:“這是語言裡真正意義上的禁忌……如果性愛俱樂部隨心所欲地發展,墮落的地獄之路必將開啟……是的,正如人們所害怕的那樣,道德的界限必將崩塌……無法控制。”我本該問問我自己,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必須親眼見識一下。於是,星期三晚上,我的日程表上寫下了:“晚上九點,時裝設計師卡爾·拉格菲爾德的晚宴,波威裡酒吧;晚上十一點半,梯吧性愛俱樂部,東二十七街。”
邋遢女和中筒襪
一聊到性事,人人都興致勃勃,就連參加卡爾·拉格菲爾德晚宴的那些當紅嫩模和舉足輕重的時尚編輯們也毫無例外。事實上,我們這桌末座的那幾個人簡直亢奮得像瘋子一樣。一個深色卷發的年輕美女聲稱自己是半裸夜店的常客,臉上一副“看破世事”的樣子——實際上她才不過二十歲。但她看得上眼的夜店只有“比利”之類的,因為那兒的女孩都“貨真價實”。
於是在場的所有人都附和說胸部小一點也無所謂,起碼比隆胸強多了。“真心話”開始了:在座的各位男士,哪位和胸部都是硅膠假體的女人上過床?沒有一個男人承認。不過一個三十多歲的藝術家否認得很牽強。“哈,你肯定有經驗,”一個大圓臉的酒店大亨挑釁說,“而且你一定還覺得挺享受的!”
“我沒有!”藝術家辯解道,“我只是不介意這個而已。”
第一道主菜把他從尷尬境地中解救出來。每個人都忙著倒酒,沒有閒話的工夫。
第二輪現場調查開始了——邋遢的女人是不是床上功夫更厲害?酒店大亨提出了自己的理論:“如果一個女人家裡沒什麼亂放的東西,你就能判斷出她絕對不是那種一天到晚待在床上,會叫便宜的中國餐外賣在床上吃的女人。她早上非得把你弄起床,然後把你扔到廚房餐桌上吃吐司面包不可。”
聽到這兒我心裡有點五味雜陳。我絕對是世界上最邋遢的人了。我床底下估計還有幾百年前叫的左宗棠雞外賣的盒子呢。更不幸的是,那些東西都是我孤零零一個人干掉的。算了,不想說這個。
牛排上桌了。“格子裙和中筒襪最能讓我瘋狂了。”那個藝術家說,“要是看見一個女人穿著那些玩意兒,我肯定完全沒心思工作了。”
“我可不這麼想。”酒店大亨反對說,“我覺得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你在街上看見前面走著一個陌生姑娘,當她轉過頭的時候你發現她和你想象中的一樣漂亮。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你這輩子都別想追到她!”
藝術家往前湊了湊,說:“我曾經為了一個女人茶飯不思,五年沒去工作。”
一片沉默。沒人比他狠。
巧克力慕斯上桌了,而陪我去梯吧的男伴也出現了。梯吧不允許客人單獨進入,必須男女相攜才可以。所以我邀請了我的上一任男友山姆,一個投資銀行家。這可是個明智的選擇。首先,他是唯一一個肯陪我去的人;其次,他對這種地方頗有經驗——很多年前他曾經去過柏拉圖莊園,那是他當時的女朋友提議的。結果剛一進門,一個陌生女人就徑直地向他走來,把他的命根子掏出來擺弄。他的女朋友看到這番景象,嚇得哇哇亂叫,奪門而出。
於是新一輪的討論不可避免地開始了:熱衷於性愛俱樂部的都是些什麼人?我似乎是唯一一個毫無見解的人。盡管沒人真的去過那種俱樂部,但在座的每一位都堅決聲稱只有“從新澤西來的鄉巴佬”才會去那兒尋歡。有人說性愛俱樂部可不是那種說去就去的地方,你得有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比如工作需要什麼的。他們說的這些絲毫沒讓我感覺好受一些。我只好叫來服務生,又要了一杯龍舌蘭酒壯膽。
山姆和我起身告辭。一個打著流行文化旗號的作家連忙發表最後的意見:“那地方肯定糟透了!”他語帶警告的意味。其實,他自己從來沒去過,卻說得跟真的似的。“除非你能主導、控制那種場面。在那種場合你必須得強硬。要把持住自己!”
僵屍之夜
梯吧坐落在一個白色石頭建築裡,牆上畫滿了塗鴉。入口很隱蔽,還圍著一圈弧形的金屬圍欄,看起來很像是山寨版的美侖大酒店。我們正要進去的時候,一對男女剛好從裡面走出來。那個女人一看見我就立起大衣領把臉擋住了。
“裡面好玩嗎?”我問她。
她驚恐地看了我一眼,沒做聲,神色慌張地沖向了出租車。
大廳裡,一個深色頭發、穿著條紋橄欖球襯衫的年輕男子坐在狹小的前台裡,完全不睬我們。他看起來頂多十八歲。
“是在這兒付錢嗎?”
“每對八十五美元。”
“信用卡行嗎?”
“只收現金。”
“能開收據嗎?”
“不行。”
在安全聲明上簽字之後,我們拿到一張臨時會員卡。會員卡上寫著:“俱樂部內禁止賣淫、禁止拍照,不得攜帶照相或攝像設備。”
我走進大門,正暗自期待能看到狂熱的性愛場面,可迎接我的卻只是一張熱氣騰騰的餐桌——就是答錄機裡提到的冷、熱餐自助。餐桌前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標語牌立在桌上,上面寫著“用餐時請勿裸露下體”。然後我們看見了經理鮑勃,一個穿花格襯衫和牛仔褲的健壯男人,還留著小胡子,看起來活脫脫是個鄉下寵物店的老板。他告訴我們,這家俱樂部能生存十五年之久的秘訣就是行事謹慎。“在我們這兒,”他補充道,“不行就是不行,沒有商量的余地。”他還跟我們說當個偷窺狂沒有什麼可恥的,大部分人都是從偷窺開始的。
那我們都偷窺到了什麼呢?好吧,房間裡放著一個巨大的充氣床,有幾對正在上面努力地猛干;旁邊孤零零地放著一張情趣椅,八爪的那種;按摩浴缸邊上,一個裹著浴袍的胖女人在抽煙;有幾對男女目光呆滯,不知道在干嗎(難道今天的主題是扮演僵屍)?還有好幾個男人正沒精打采地各自為戰。看來看去,最火熱的還是那些該死的自助餐桌(裡面都有些什麼玩意兒?迷你熱狗)。
只有這些,太讓人失望了。在法語裡,梯吧的意思估計就是“騙你玩”。
凌晨一點,人們各自散去。穿浴袍的那個女人告訴我們她是從拿梭郡過來的,她建議我們周六晚上再來。“周六晚上可是饕餮大餐。”她神秘兮兮地說。
我估計她指的是自助餐,不是那些來這兒的男人。
莫蒂默餐廳裡的下流話
幾天之後,我和幾個閨蜜在莫蒂默餐廳共進午餐。聊天的主題毫無意外地再次圍繞性事展開——這當然離不開我在性愛俱樂部的所見所聞。
“你難道不喜歡那兒嗎?”夏洛特問我,她就是那個倫敦來的記者,“我還挺想去那種地方的。看著那麼多人在你面前做愛一定覺得欲火焚身吧?”
“完全不覺得。”我一邊說一邊把一個鮭魚籽玉米餡餅往嘴裡塞。
“為什麼呀?”
“根本就沒看到什麼啊!”我解釋道。
“有帥哥嗎?”
“最倒胃口的就是這個,”我說,“那兒一半以上的男人都長得像精神科醫生。我下次再去做心理咨詢肯定有心理陰影。你想象一下,那些又矮又肥、滿臉胡渣兒的男人,光著身子躺在地上,呆滯得像僵屍似的,口交了一個小時還沒完。”
沒錯,我對夏洛特坦言,我們也全脫了——但身上還裹著毛巾。不,我們沒有做愛。真的沒有,因為我半點兒興致都沒有。中間一度有一個三十多歲、身材高挑、一頭披肩黑發的迷人女郎走進來,在喧雜的房間裡引發一陣騷動。她像猴子一樣光著屁股,然後沒幾分鍾就消失在一群赤裸的胳臂大腿中間了。這種場面本來應該是非常火爆香艷的,但我當時只想到國家地理紀錄片裡那些交配的狒狒。
事實證明,不管那些媒體新聞再怎麼渲染,露陰癖和窺陰狂永遠不會成為主流,連SM也是少數人的邊緣行為。性愛俱樂部的問題出自那些俱樂部裡的人。來這裡的都是些接不到戲的女藝人、找不到出路的歌劇演員、落魄的畫家和作家,或是永遠熬不出頭的公司小主管之類的。這些人會在酒吧裡纏著你,把你堵在角落裡喋喋不休地抱怨——從他們的前妻、前夫一直數落到昨天的消化不良。他們無法適應社會的生存規則,不管是生活還是性事都只能扮演邊緣角色。你永遠也不會希望你的性幻想裡有這種人出現。
不過公平來講,梯吧裡也不全是矮胖、蒼白,只會機械運動的僵屍。離開的時候,山姆和我在更衣室裡再次遇到了那個窈窕的黑發女郎,還有她的男伴。這個男人是標准的美國帥哥,面龐潔淨,輪廓鮮明。他跟我們侃侃而談,說他是曼哈頓人,最近剛創立自己的事業,和那個女人以前是同事。他看了看自己的女伴——她正在匆忙套上鵝黃色的職業套裝,然後微笑著補充說:“她今天晚上可算是圓夢了。”她瞪了他一眼,轉身走出更衣室。
幾天之後,山姆打電話來,我歇斯底裡地向他抱怨。他無奈地問我:“難道整件事不全是你的餿主意嗎?”
然後他問我有沒有從中得到什麼經驗教訓。
我說有啊,我學會了一件事——要做愛的話,哪兒都比不上家裡。
但這一點你從一開始就心知肚明,是不是,山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