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敏朋友家到底在哪裡呢?羅敏又為什麼在新婚之夜逃到朋友家裡去過夜呢?這些疑惑使我跟隨已經成為新娘的林莎前去尋找她已經失蹤的新郎。在我們離開新房之前,林莎已經親手剪碎了白色的婚紗,新房中到處是碎片,林莎又穿上那套裸露著黑色手臂的牛仔衣裙,在下午的陽光之下,我看見她胳膊上的疤痕起起伏伏,我想起了丁蘭,一個無助的女孩子,一個永遠用手不停地蓋著郵戳的女人,她是羅敏第一次婚姻的女人,如今,因為羅敏她已經離開了縣城,她已經帶著她的丈夫和孩子遷移到了遙遠的邊境,在一座熱帶小鎮生活著。
羅敏為什麼會在與林莎的新婚之夜時出走呢?這當然是個謎,我已經不再企圖通過羅敏的故事去解釋世間的謎語。每當想到羅敏時,我都會產生一種悲劇的力量。
我知道這種悲劇的力量源自我對羅敏生活跡象的把握,當多年以前,鄧麗君的歌曲出現在羅敏的閣樓上時,我已經第一次在鄧麗君那糜頓的歌聲中感受到了一雙翅膀無聲的震動,它正沿著縣城沉滯的角隅在震動,它正沿著少年羅敏成長之謎在震動
現在,我們已經站在了一道樓梯口,林莎仰起頭來,我已經從她模糊的表情中看不清楚她的意圖:她到底是想尋找到羅敏的影子還是想尋找到絕望的答案之謎。
謎一樣的影子也好,謎一樣的答案也好,它們都無法說清楚人活在世上的現實意義,此刻,我們卻已經開上樓了,這樓梯真幽暗,它將引領我們到哪裡去呢?林莎那模糊的表情似乎在絕望地探索著。
而我呢?我的表情也是模糊的嗎?如果現在有人遞給我一面鏡子,那該多好啊,如果現在我面前出現了一面鏡子,我倒真想透過鏡子來研究一下我的表情。我們已經到達了頂樓,林莎的手放在門上,從她敲門的節奏中,我已經感覺到了一種令她心悸的絕望,猛然間,她突然放棄了繼續敲門,因為門根本無法敲開。
林莎突然開始跑了起來,不顧我的在場,她金黃色像波浪般散開的長髮呼嘯著,她穿越了一條又一條街道突然間向著一座摩天大樓的頂端奔跑而去,而當我一旦跑到摩天大樓的頂端時,她卻極端地說:"如果羅敏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往下跳,我就死給他看"
她已經站在一座摩天大樓的頂端,她的存在很快投擲在地面上,很快摩天大樓的下面響起了警車聲,樓下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面對警車和黑壓壓的透過氣來的人群,林莎妥協了,而且在她即將開始妥協起來的翅膀下面,羅敏出現了。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出現的,在之前,當林莎已經站在危機四伏的頂端時,我一次又一次地打他的手機,試圖讓他聽到我的聲音,然而,每一次都是關機。
此刻,羅敏的手臂已經巧妙地伸出過來,在他用手臂攬住林莎的那一瞬間,我的心,那顆高高懸在崖邊的心靈終於放在平穩的地上。羅敏攬緊了林莎的手臂,林莎則在那一時刻撲進了羅敏的懷抱,就這樣,警車撤離了現場,黑壓壓的人群離散了。而我也將悄然離去,把這個瞬間留給羅敏和林莎。然而,我沒有想到,不久之後,悲劇依然發生了,我的弟弟羅敏帶著他們的女人林莎在一個午夜縱身從28層樓上跳下去。
此刻,羅敏帶走了林莎。作為男人,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彌補新婚之夜不留在婚房中的那種空缺。羅敏和林莎沿著我的視線消失的時刻,我已感覺到了他們之間那種相互捆綁起來的神秘力量。他們之所以無法分開,是因為兩顆十分脆弱的心靈需要相互聯繫在一起,除此之外,還有癮君子的生活,使他們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讓婚姻的現實生活充斥在他們面前吧,讓一切一切的現實彌補他們之間被繩索捆綁起來的肉身疼痛吧。毫無疑問,他們的生活記事本將一頁一頁地翻開,被拂面而來的微風合上。
此刻,我竟然碰到了喬芬,我少女時代的女友,在省城的商業街上,喬芬剛剛走出一家美發店,她染過的發在黃昏呈現出一種金黃色的波浪,我記不清楚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到喬芬了。她在小縣城的消失就像我留在小縣城中的謠傳一樣不可言說。
我記得我最後一次見到喬芬是在縣城的旅館門口,那時候我正與住在旅館中的咖啡商人幽居,是生活在小縣城的一些女人內心的幻想生活,她們渴望男人帶她們離開小縣城,那時候,喬芬的婚姻已經出現了問題。從那以後,喬芬好像就從糧食局消失了,事實上在之前,她就已經告訴過我她的身份和名字即將從糧食局的花名冊上消失了。從那以後,在我周轉不息的小縣城裡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喬芬了。
當然,在有關她的一些模糊不清的謠傳之中,她跟一個男人有關係,這個謠傳雖然模糊卻很生動:她操起剪刀緩緩而又快速地剪斷了從前的婚姻生活,跟著一個男人離開了小縣城。
而此刻,喬芬決意要與我敘舊。我們只好前往一家茶館,我的臉上一定充滿了不平靜的痕跡,在短促的半天時間裡,我經歷了林莎的瘋狂,當我坐在茶館裡時,我再一次回憶起林莎的瘋狂,當她拋開我,奔往28層大樓的頂端時,那瘋狂難道是為了奔向死亡之幽谷嗎?
而此刻,我又尋找到了過去的女友喬芬,我們曾經一次又一次在一個寂寞的時代,出入於電影院,我想起了我穿上桔紅色的喇叭褲的那個時代,作為第三個穿喇叭褲的小縣城女孩子,我的喇叭褲曾經遭遇到了一些非議,甚至也讓我的女友喬芬否定了。然而,這一切都過去了,當我離開縣城時,在衣櫃中我又看到了桔紅色的喇叭褲,我帶走了它,作為歷史的一部份,它如今依然置身在我的衣櫃裡。很顯然,喬芬此刻的心境已經越過了小縣城的迷霧。她當然不會像我此刻一樣穿行在昔日小縣城的電影院門口,那時候的我總是比喬芬快幾個節奏,我總是懷著激情站在電影院門口的台階上等待喬芬的降臨。
為此,少女的我彷彿從迷霧中慢悠悠地脫穎而出,當我作為縣城第三個穿喇叭褲的女孩子置身於台階上時,也就是置身在謠傳之中。現在,我們平靜地坐下來,難道僅僅是因為敘舊嗎?喬芬的胸部起伏著,她告訴我,她剛做過一次隆胸術,現在又染了發。
她坦率地告訴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男人。關於這個男人喬芬的敘述把我帶回到了我們生命遙遠的小縣城。喬芬的敘述須從小縣城開始:那時候喬芬面臨著人生中最為混亂的時期。一個人生命中最為混亂的時期總是在人的某一階段發生,而一個人生命中最為混亂的時期卻難以逃離疾病、婚姻、愛情和男人的籠罩。
喬芬生命中的最為混亂的時期與男人有關係。當這個保守的女人面臨著職業的變更時,一個異鄉人出現在他面前。就這樣,喬芬勇敢地與異鄉人約會,並剪斷了婚姻的紐帶進入了省城。最初幾年,她跟異鄉人一心一意在省城的某一條街道上開餐館,後來餐館開大了,喬芬告訴我說,當她大把大把地把錢送往銀行時,她和那個男人的婚姻卻出了問題。
男人身邊出現了更年輕的女人時,喬芬感覺到自己的雙乳在下陷,當丈夫不再像昔日那樣觸摸她的身體時,她首先感覺到的是****的危機感,為此,她做了一次隆胸術,又剛剛做了一次染髮。她總結了生活的經歷之後對我說:"我越來越無法瞭解男人,我再也不可能回到縣城,回到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刻,那個時候,他似乎是可以看得清楚的,也是十分透明的。"
她想讓我驗證一下她的猜測和感受:她現在的男人似乎已經變壞了,不可救藥了。她用了極端的語詞描繪著她的心境:"我不會讓他拋棄我的,我不會讓他的陰謀得逞。"兩個小時以後,她把我帶回到了她和丈夫苦心經營的餐館。
餐館在城東面,是由一家廢棄的汽修廠改造過來的,已經到了夜燈照耀城市的時刻,餐館中依然座無虛席。喬芬把我帶到了餐館的二樓,我見到了喬芬現在的丈夫,他正坐在露台上獨自吸著一根香煙,喬芬低聲地告訴我:每天晚上他的丈夫都坐在這裡吸香煙,然後就會消失,開著他的皇冠車不知道去了哪裡,然後在午夜將近時又會開著皇冠車回到住宅區。
喬芬壓低聲音對我說:"我根本不敢問我的丈夫開著黑色的皇冠車每天晚上到哪裡去了。彷彿我一開口,就會失去維繫我和我丈夫婚姻關係中的那根紐帶。然而,我已經盡力了,我做隆胸術,染髮,全者是為了我的丈夫,我害怕失去我的男人,我害怕在這座大城市消失。"
她帶著我置身在屏風中往外看去,她的丈夫已經掐滅了煙蒂,已經站了起來。就像以往一樣,他就要到樓下去開著他的黑色的皇冠車出門了。喬芬壓抑著慌亂對我說:"我不知道為什麼失去力量前去阻止我的丈夫外出。"她突然夢幻似嘀咕道:"羅修,我明白了,我丈夫有了外遇,他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外遇,否則他不會失了魂似的開著他的皇冠車出門,我該如何辦,你幫助我想想辦法,我應該怎麼辦?"
在我們的目視之下,黑色的皇冠車已經開出了餐館的院子。已經做了隆胸術和染了發的喬芬,從小縣城裡摧毀了婚姻生活,來到省城與一個男人建立了第二次婚姻的喬芬,為什麼如此地焦灼不安呢?
幾個星期以後,喬芬給我來電話告訴我說,她總算弄清楚一件事情:她丈夫確實有了外遇,那個女人很年輕,是一位賓館女招待,她問我她到底應該怎麼辦。
我在電話中沉默了幾秒鐘告訴她說:"如果你依然愛他,就去找回他,如果你對他的愛已經喪失,就放棄他吧。"又過了幾個星期,喬芬來電話告訴我說,他丈夫出了一場車禍,碰斷了幾根骨頭,如今躺在醫院裡,她正守候著他。從喬芬的話語裡,我感覺到一種東西:因為丈夫出了一場車禍,丈夫再也沒有時間每天晚上開著黑色皇冠車去見女人了。幸虧出了這場車禍,使她可以白天黑夜裡守候在丈夫身邊了,這個時刻,終於可以阻止丈夫與那個賓館女招待的來往了。
總之,我已經從女友喬芬的聲音中感受到了生活在一次又一次波浪之中的女人喬芬,內心生活的不穩定性。她的隆胸術沒有挽救她的愛情,而一場車禍有可能會讓她的丈夫感受到她的關心和體貼。這種人與他人之間的關係難道是維繫我們生命的另一根繩索嗎?
姐姐羅果面臨的最現實的一件事仍然是與副院長偷情。副院長現在變更了身份,由一位縣醫院的副院長變成了省人民醫院的外科主任。姐姐不顧一切地到了省城,只是為了跟外科主任生活在一起,讓她未意料到的事情還是出現了,外科醫生的妻子靠著一位親戚的幫助,辭去了縣醫院會計職務,到了省城一家建築公司做會計。這個女人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省城的。當時,外科醫院正在與姐姐在姐姐的出租屋中度過他們共同的週末生活。
外科醫生的妻子直奔建築工司報到,然後再直奔省人民醫院。因為到了週末,只有急診室的醫生才上班,所以,女會計師無法尋找到外科醫生,也無法跟外科醫生聯繫上。這一點她在縣城時就已經深深地領教到了;凡是到了週末,外科醫生總是會把手機關閉,而且一分一秒也不差,到了星期五的晚上,也就是暮色飄蕩的時候,外科醫生就會準時地把手機關閉了。這讓置身於縣城的會計師迷失了方向,這也是她積極地改變生活方向的目的,當外科醫生進省城去不久,她嫉妒的神經就已經感覺到了另一個女人的不在場,她就是羅果的空缺。如果在外科醫生離開縣城之後,羅果依然守候著她的服裝鋪子打發時光的話,外科生的會計師就不會自己操縱命運的方向。
羅果的空缺,使她積極地改變了自己生命的重心,此刻,她發胖的身體已經把重心拋擲到了省城,在無法與外科醫生聯繫上的困境裡,她住進了醫院外100米處的旅館,她沐浴了一遍沉重不堪的身體,然後坐在露台上看著省城的街道。
她很慶幸一個女兒已經在兩年前考上了外省的一所大學,而且女兒很現代,兩年來從未回家,每當假期降臨時,她就跟同學外出旅行。女兒已經不再是她和丈夫的累贅,相反,女兒的順利成長可以促使她和丈夫尋找到自己新的位置,就這樣,在她之前,丈夫到了省城,她知道丈夫到省城很容易,因為丈夫有技術,而她呢,她起初並不自信,認為自己到省城去發展是迷惘的,沒有出路的。
是丈夫的離開以及丈夫與一個女人的緋聞生活使她不顧一切地尋找自己的位置。此刻,她不是已經來到省城了嗎?她睡了一個好覺,又睡了第二個好覺就已經到了星期一。她到建築公司上班的時間是下周星期一,她精明地,使盡了女人的技巧為自己保留了足夠的時間,在這即將到來的一星期時間裡,與丈夫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