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 第8章
    有時候,在流言中我反而會聽到有關我哥哥的消息,比如,娟娟跟著他丈夫回家了,而我的哥哥卻騎著自行車消失在夜幕之下;比如,當娟娟的丈夫截住了自行車時,一場對峙已經開始了,當娟娟的丈夫舉起拳頭朝著我哥哥擊來時,我哥哥沒有還擊,他被擊倒在地,就這樣,娟娟跟丈夫回家去了;再比如,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哥哥自尊心已經喪失殆盡,他獨自一個騎著自行車朝著城外走去,有人說我的哥哥已經無臉見人了,有人說我的哥哥雖然私奔失敗了,卻堅持在出城門去;有人說我的哥哥是灰溜溜地離開的;也有人說我的哥哥是一個勇敢的男人敢於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私奔而去

    總之,我的哥哥在傳說中離開了縣城就再也沒有回來。有關他的故事和那輛自行車很快就不再被人們傳說了。因為每天都有新的故事、更加刺激的流言充斥著人們的舌尖,每當流言泛濫時,我總是會看見許多舌尖在交織著新的言辭,流言都是用言辭通過卷曲的舌尖來編織的。現在,哥哥的故事還未平息下來,有關我的故事就開始在小縣城傳播出來:在流言中,我變成了一個每天晚上鑽進開波蘭大貨車司機油毛氈房間中的小妖精,我恬不知恥地和那個貨車司機發生著肉欲的關系。就像我穿著喇叭褲站在電影院門口勾引別人一樣不知羞恥。

    流言並沒有大面積的像有關哥哥私奔的故事一樣流傳,但流言已經小面積地開始在私下流傳。第一個聽見流言的是我的好朋友喬芬,當她一聽到流言以後就約我見面,她說有重要的事要問我,我們來到了城門外的河邊,聽她口氣,仿佛世界就要發生戰爭了。

    我早早地來到城門外的河邊,這是一條始終環繞著縣城而流動的河流。我站在河邊,遠處就是公路,我想,如果那個半夜我的哥哥騎著自行車再加快一些速度的話,娟娟的丈夫就不可能追上他們了。如果他們的私奔出去了,那麼會意味著什麼呢?它只會加劇人們猜想中的流言,總之,流言的故事會變味,人們的饒舌會更興奮不已。

    喬芬來了,一見面不到一分鍾,她就把所聽到的與我有關的流言一字不漏地全盤托出,我仿佛在看著一只圓盤在轉動,仿佛每一次轉動都在廣播著我的故事。我被激怒了,如果護城河水深一些的話,我可能會跳下去,然而,我知道清澈見底的護城河水是無法淹死我的,我看見了河底的青苔在飄動,我甚至看見了河底的小魚在游動。

    喬芬轉而問我,到底不有沒有像流言中那樣說的每天晚上鑽到波蘭大貨車司機的油毛氈房間裡去。我昂起頭說:"那不是鬼混,我只不過是去聽鄧麗君的歌曲而已,因為李路有一台錄音機"喬芬笑了,她神秘地問我有沒有跟李路發生過流言中的那種肉欲關系?這個問題把我困住了,我想起了顫抖的擁抱,我想起了李路讓我試圖留下來過夜的想法,而我卻始終沒有留下來,我想起了從隔壁的房間裡傳來的那些或輕或重的尖叫,我還想起了在哥哥所在的照相館的洗像室門口嗅到地的那種肉欲的味道我恍惚地搖了搖頭,喬芬突然說:"你真的沒有跟他發生過那件事嗎?"喬芬好像不相信我:"羅修,在我看來,即使發生了也沒什麼,反正,你總有一天會嫁給他的就讓這些謠言傳播出去吧,它也不會影響你們的今後的婚姻啊。我建議你在這流言中快結婚吧,你看我,我就要結婚了"

    我即刻否定道:"我不會像你一樣快快地結婚的,我也不可能嫁給李路"喬芬驚訝地看著我說道:"你都跟李路發生了這麼多事了,你還不想嫁給他呀?"我仰起頭來說:"我要根本沒跟他發生過什麼事。""我不相信。"喬芬說。我看著喬芬,她有一張圓臉,就像蘋果一樣圓,這張圓臉每天在面條機前轉動著,每天在面粉的味道中面對著生活。從我們成為女友一塊看電影時,她從糧食局的車間走出來時,也許就是這張圓臉最為快樂的時刻。因此,我們倆人不知道看了多少場電影。

    自從她有男友之後,自從我有了李路了之後,我們就分開看電影了。為什麼面對我的聲音,她不相信呢?在她看來,我真是跟流言中的所陳述的一樣與貨車司機發生了肉欲關系了嗎?

    可那些緊崩的肉欲,那些透過氣來的肉欲,那些神秘莫測的肉欲關系到底有多遠為什麼我的話喬芬就不相信呢?為什麼在她看來,如果我果真與李路發生了肉欲關系就非要嫁給他呢?

    那個周末,我又再次走進了開波蘭大貨車的司機的房間,屋頂的油毛氈被風吹拂著,鄧麗君的歌曲飄拂在我們胸前,我們開始擁抱了,像往常一樣擁抱,我問他有沒有聽到那些流言,他笑了,不吭聲,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如果你害怕流言,我們就馬上結婚,這樣,流言就不會前來糾纏我們了。""我還不想結婚""好了,你為什麼時候想結婚我們再結婚"他的手突然伸到我的胸部,而我胸部仿佛像一團火焰。

    我沒有拒絕他的撫摸,因為這撫摸仿佛可以平息我的孤獨和憂傷。仿佛可以平息我青春期滋生出的一切迷惘。就在那天晚上,除了讓他的手撫摸我的胸部之外,我躺下去了。

    床是那麼的窄小,仿佛想試探出流言中的生活,那復雜的肉欲關系。那在之前的與我的身體毫無牽連的肉欲,那火焰般的灼熱,那黑夜般的無邊無際,那使我的意志高高地返回擲下的肉欲時刻,就在那個夜晚來臨了。

    人們傳說中的肉欲時刻使我躺下去,躺在一個男人身體之下,這是我的深淵,我嘗試著翻身,我嘗試著抑制住叫喊;我嘗試著在汗淋淋的呻吟中仰起頭來看一個男人扭動的身體,同時,看著我變成肉欲的奴隸。就這樣,我的青春,我的貞操與一個八十年代開大貨車的司機的男人聯系在一起,我們有了傳說中的那種肉欲關系。

    一個多月以後,哥哥回來了。他是搭一輛貨車回來的。已經是半夜,首先是母親驚醒了,爾後是我和弟弟。哥哥的離家出走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給我們家留下了一種陰影,盡管如此,母親卻希望尋找到哥哥的行蹤。我不安慰母親哥哥不會有什麼事。在我的安慰之中,有關哥哥與一個有夫之婦私奔受挫的流言已經漸漸地平息下去了,新一輪的流言取替了我哥哥的故事。

    在月色掩蔽的庭院深處站著我的哥哥,他一臉滄桑,沉默不語的想奔向自已的臥室,我母親緊跟上,門砰然掩上了。母親站在門後遲疑了一下讓我們睡覺去。就這樣,我哥哥的愛情理想夭折之後,他又回到了新的現實之中來。

    我們都不知道在這過去的一個多月時間裡,我哥哥到底去了哪裡,這多少是一個秘密。不管怎麼樣,哥哥又回到了現實中來,我們的所謂現實就是面對一座縣城。哥哥睡了三天三夜之後,終於跨出門來。他睜開陰郁的眼睛看著明媚的陽光,那陽光是多麼明亮,任何陰郁的心靈都會被這明媚的陽光所照亮。哥哥也必然如此,他終於跨出了門,到縣照相館上班去了。這個現實已經讓母親感到很滿足了。畢竟我們在縣城的籠子中跳舞,我們產生了我們跳舞的靈感,就像在陰郁中尋找靈魂。後來我聽說,當然這是我在一種沒有完全沸騰開去的謠傳中聽說的故事:有人看見我哥哥在一座鎮上悠轉,騎著一輛自行車,從外形上看,哥哥好像丟了靈魂;後來哥哥又騎車到了一座鄉村,有人看見他在鄉村做了幾天攝影師。這些謠傳很符合當時哥哥出的狀態,不管怎麼樣,他還是回來了,把自行車丟在一輛貨車上,搭車到了縣城。直到第二天我看見了那輛自行車,它顯得珵亮極了,然而卻帶來了哥哥一個多月的出走之跡。不管是哥哥騎自行車在一座鎮上如何打發日子,還是在一座鄉村做了幾天攝影師,總之,我哥哥還是騎著那輛自行車回到了縣城,重新納入了縣城的世俗生活之中。

    我聽說那個有夫之婦好像又跟前夫合好了,他們開了一家雜貨鋪,就在我單位的側面。我很好奇,我很想在明亮的陽光下看清楚這個跟著我哥哥私奔的女人的形象,於是,我在上班的中間跑出來。當我站在雜貨鋪的櫃台前時,一個女人正拿著粉盒往臉上撲粉,隔著不遠,我就已嗅到了一種花粉似的味道,當她感覺到我站在櫃台前時,便放下了粉盒和鏡子,走上前來,問我想買點什麼,我費勁地端祥著櫃台前這張臉,這是一張典型的笑臉。然而,那些撲上去的並不均勻的粉使她的臉顯得斑斑駁駁的,她好像意識到了這些,不好意思地對我笑了笑,我又看見了她肩上披著長發,頓時,我想起了當我站在照相館的洗像室門口所看見的那個女人,很顯然,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那個女人就在這時,一個男人騎著三輪車拉著一車貨物站在門口正在叫喚著她的名字,她就是娟娟,一個有夫之婦,一個差一點被我哥哥的自行車帶走的女人嗎?

    她出了店鋪,來到了門外,她的身材像蛇一樣扭動著,在這扭動中我看見她正和這個男人御下三輪車上的貨,這個男人看上去應該就是她的丈夫。我候在一側,我被這種現實,一個試圖改變婚姻生活曾經背叛自己丈夫的女人的現實所籠罩著。她似乎已經從那場失敗的私奔圖上返回了現實之中,她很快就御完了貨,帶著她班斑駁駁的臉龐同她的男人共同經營著這家雜貨店。我竟然在她的櫃台上發現了口紅。哦,這奇怪的事物也會誘惑我嗎?女人看了看我,告訴我說這是剛剛進的貨,問我是否買一支口紅,我點點頭。女人取出一支口紅,旋轉了一下,我就看見了一種蓓蕾似的紅色,女人往自己唇上抹了抹,我沒有想到,教會我在這孤獨沉悶的小縣城第一次使用口紅的人竟然是我哥哥曾經愛過的女人。

    我買下了那支口紅,然而,在我離開時,我只記得那張張鵝蛋臉上的斑斑駁駁,以及她像蛇一樣扭動著的腰肢。過後,我再也沒有到過她的櫃台前,我知道我並不想與她進一步的靠近交往,她只屬於那種傳說而已。既然這傳說已經平息了,既然她的生活已經回到了從前,就像我哥哥又回到了照相館裡去。所以,我不想帶著自己任何一種好奇心再去研究他們的生活。

    春節我們一家歡度過年時,李路的父母又來提親了,當著父母的面,我不得不默認我已經跟李路交往的真相,父親當然很高興,他見過李路,好像對他印象不錯,就在雙方父母的面前,我和李路好像訂了親,也就是說從那個時刻開始,我就是李路的未婚妻了。從那個時刻開始以後,我訂婚的消息也同樣變成了傳說,在一夜之間,大家都知道我就是那個開波蘭大貨車司機的未婚妻。母親見到李路,她的眼睛很明亮地看著李路,她好像很滿意我的男朋友。母親帶著她的世俗目光審視著站在眼前的李路,他剛理過發,顯得很有朝氣,而在這後面的是李路的職業,那個時候,駕駛員絕對是一種非常有技能的職業。母親溶入了這種時代的審美之中去,她同意了我和李路的私下訂婚。而且她希望我早日跟李路成婚,在一個休息日,李路開著那輛波蘭大貨車載著我們全家人到了一座附近的溫泉浴池洗澡,母親坐在波蘭大貨車上,也許是這她頭一次乘坐如此時髦的大貨車,我看見母親歡笑的臉上有幸福的淚花在蕩漾。

    此後,在我母親的眼裡,我就是她身邊一個准備擇日嫁過去的姑娘了。在這些日子裡,我依然出現在李路的油毛氈房間裡去,我們平靜地約會,平靜地傾聽著從錄音機中發出的鄧麗君的歌聲。之後,一次又一次肉欲的時刻籠罩著我們。直到一個時刻,我發現了自己身體的變異。

    我約喬芬見面時,這種變異已經使我心神不寧,那個黃昏,我和喬芬依然坐在城郊外的護城河邊,我把身體的變異告訴給了喬芬後她睜大眼說:"你可能懷孕了。"我望著河水發呆,我望著清澈見底的河水,那些碧綠的青苔正在蕩漾,河底的小魚蝦也在蕩漾之中。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畏懼,我抓住喬芬的手否定說:"不可能的,我怎麼會懷孕呢?"喬芬悄然地告訴我說,她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以後,她就要結婚了。喬芬建議我像她一樣盡快結婚,惟期如此,才可能掩飾懷孕的現象。而且喬芬告訴我,在小縣城如果一個未婚女孩子懷孕,簡直就是丑聞,所以讓我盡快結婚。

    同喬芬在河邊分手以後,我決定到一座小鎮上去,在鎮衛生院檢查了身體之後,才確定是否真的懷孕了。喬芬暗示我道,千萬不要到縣醫院的體檢身體,否則,如果說我一旦懷了孕,還末出大門,有關我懷孕的流言就會傳遍整座縣城。在一個周末我搭了一輛貨車,身體的變異我還來不及告訴李路,因為最近李路又出差,而且要跑長途一個多月。在一座離縣城很遠的小鎮,我下了車。從現在開始我頭一次知道我學會了在了解自已身體與世界的聯系。這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時讓我開始學會探索眼下的這一切:末婚懷孕是一仵很嚴峻的事仵,我很希望通過檢驗來否認這仵事。我還不想草速的結婚,其次我也不想在懷孕後因為懷孕而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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