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過去了。除了無關緊要的喬治安娜表姐,斯特靈一家都達成默契,就當華蘭茜已經死了。不過,華蘭茜和巴尼總是神出鬼沒地開著那輛破車出現在迪爾伍德和勞倫斯港的大街小巷。華蘭茜從不戴帽子,眼睛閃閃發亮。巴尼也不戴帽子,嘴裡叼著煙斗,不過要是有誰注意的話會發現現在巴尼刮鬍子了。他們甚至敢去本傑明叔叔的商店買東西,前兩次本傑明叔叔沒理睬他們,因為他當華蘭茜已經死了,而史奈斯根本就不算人。不過第三次他開始罵巴尼是個勾引無知女孩兒離家出走的渾蛋,應該被絞死。
巴尼的一隻眉毛向上挑起。
「我能讓她快樂,」他冷靜地說,「而她和家人在一起很痛苦。就是這樣。」
本傑明驚呆了,他從不知道要讓女人快樂。
「你,你這條狗崽子!」他說。
巴尼親切地問道:「為什麼這麼沒有創意呢?別人這麼叫我,你們斯特靈家應該想個更特別的稱呼。還有,我不是狗崽子,我是一條中年狗,如果你想知道,三十五歲。」本傑明叔叔及時想到華蘭茜已經死了,於是轉過身不去理睬巴尼。
華蘭茜過得幸福極了,她好像生活在一幢美麗的房子裡,每一天都為她打開一間全新而神秘的房間,這個世界是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在這裡時間停止了,只剩下不朽的青春。這裡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現在。她完完全全沉浸在它的魅力當中了。
這裡有難以置信的自由,他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沒有繁文縟節,沒有那麼多規矩,沒有六親眷屬,按照巴尼的說法:「寧靜,完全的寧靜,沒有任何牽掛。」
華蘭茜回過一次家去拿墊子。喬治安娜表姐送了她一件設計精美的燈芯絨床單,她說:「親愛的,可以鋪在空餘的臥室裡。」「可我沒有空餘的臥室。」華蘭茜說。喬治安娜表姐嚇呆了,沒有空餘臥室的房子簡直是不可
想像。「但是這床單真的很漂亮,」華蘭茜吻了表姐一下,說,「我很喜歡。我會鋪在我們的床上,巴尼的那個舊床單已經破了。」「我不明白你怎麼願意住在「後北」那邊,太與世隔絕了。」喬治安娜表姐歎息著說。「我很滿意!」華蘭茜笑了,和喬治安娜表姐解釋也是沒
有用的,「那裡真是與世隔絕啊!」她贊同道。「親愛的,你真的幸福嗎?」喬治安娜表姐渴望得到答案。「真的幸福。」華蘭茜鄭重地說,她的眼裡充滿神采。
「婚姻是很嚴肅的事情。」喬治安娜表姐說。
「那是在持久的情況下。」華蘭茜表示贊同。
喬治安娜表姐不解其意,她很擔心,整個晚上都沒睡著,一直在想著華蘭茜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華蘭茜深愛著她的藍色城堡,她簡直太滿意了。寬敞的起居室裡有三面窗戶,窗外就是米斯塔維斯的宜人風景。房間盡頭的是扇凸肚窗,據巴尼說,那是湯姆從「後北」的老教堂那裡買來的。窗子朝西,當夕陽灑滿屋子時,華蘭茜便會跪下祈禱,宛若置身於某個大教堂。從這裡還能看到搖曳的松樹枝丫和那上面的一彎新月。整個夜裡,湖水的波光都會映照進屋裡,好像置身於夢境之中。
房間的另一邊是一個石頭砌成的壁爐,不是煤氣,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真正的壁爐,可以在裡面燒木頭。地板上鋪著一塊兒熊皮,旁邊是湯姆留下的一個醜陋的紅絲絨沙發,不過上面鋪著的銀灰色狼皮遮掩了沙發的醜陋,而且華蘭茜拿來的墊子使它們看起來很舒適。角落裡放著一座高大漂亮的老鐘,悠悠答答地走著,很有鐘的樣子。它不會急促地走,而是小心走好每一秒,很討人喜歡。表盤很寬大,上面畫著一張又大又圓的人臉,指針正好從鼻子的地方出來,周圍的時間刻度形成一個光環。
有個玻璃箱,好像湯姆曾用它來盛酒,現在裡面裝著毛茸茸的貓頭鷹和一些鹿頭。還有一些舒適的舊椅子,看著就想上去坐坐。還有一把小椅子,那是班卓琴的「私有領地」,要是誰敢上去坐坐,班卓琴就會用那黃玉色的眼睛把你盯得發毛。班卓琴平時很喜歡自己追自己,轉著圈想逮到自己的尾巴,逮住了還不忘在上面狠狠咬一口,然後疼得直叫。巴尼和華蘭茜看了會兒笑到肚子痛。他們還是更喜歡幸運兒,他倆都認為幸運兒很可愛,甚至讓人迷戀。
一面牆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兩個窗子中間掛著一面老鏡子,邊框上的鍍金已經褪了色,上面胖胖的天使們還在嬉戲歡笑。華蘭茜覺得這鏡子一定是維納斯1曾經照過的魔鏡,它能把每個女人都照得很美。華蘭茜感到自己照鏡子時真的算是個美人,不過有可能是因為她把頭髮剪短了。
那時候除非你得了傷寒,不然女人剪短髮就會被當做是前所未有的粗野。弗雷德裡剋夫人聽說了此事後幾乎決定要把華蘭茜的名字從家譜裡刪除。是巴尼幫她剪的頭髮,還給她的額頭上留了一縷黑色的劉海,這使華蘭茜那瘦小的瓜子臉看起來醒目多了。甚至她的鼻子也不再那麼惱人了,眼睛那麼明亮,蒼白的皮膚也變得滋潤許多。家裡人的笑話成真了,她終於胖了,不再那麼皮包骨頭。華蘭茜也許從來不算是個美人,但是她在林間卻顯示出一種精靈般的美。她的心臟病很少發作,發作了也能用特倫特醫生開的藥頂過去。唯一一次嚴重的就是一天晚上藥吃完了,發作得很厲害,那一刻,華蘭茜強烈地感覺到死亡正在靠近她。可其餘的時間她根本不去想,也不讓自己想這件事。
1 維納斯(Venus)是古代羅馬神話故事中愛與美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