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陌生人 第17章 決定照顧塞西莉亞
    儘管悲劇發生了,可生活還得繼續。兒子死了,飯還得吃;而唯一的女兒瘋了,家裡的門廊也得修。弗雷德裡剋夫人按早已制訂好的計劃在六月的第二個星期開始修復前面的門廊,上面的房頂都已鬆垂,十分危險。幾個月前就約好亞伯來幹活兒了。第二個星期一的早晨,亞伯準時出現開始動工,當然他還是醉醺醺的。他總是如此。不過他只是微醉,也就是說此時他很健談而且和藹可親。吃飯時弗雷德裡剋夫人和斯迪克斯堂姐差點兒被他渾身威士忌的味道熏死。就算是擺脫束縛的華蘭茜也不喜歡這味道,但是她喜歡亞伯還有他生動流利的談話。洗過碗碟,她就跑到外面,坐在台階上和他聊起來。

    弗雷德裡剋夫人和斯迪克斯堂姐被嚇到了,但是她們又能做什麼呢?她們叫她進來時,華蘭茜只是嘲諷地看著她們,根本不聽,看來一旦開始就什麼也不怕了。這是唯一的一步,她們再不敢說別的了。她們害怕說更多會讓華蘭茜當著亞伯犯病,然後亞伯會把這事添油加醋,傳播得到處都是。儘管是六月裡的一個晴天,天氣還是很冷。弗雷德裡剋夫人坐在餐廳的窗戶邊聽他們在

    說什麼,可是因為天冷她不得不把窗子關上,因此沒聽見華蘭茜和亞伯說的話。然而如果弗雷德裡剋夫人早就知道這次談話的後果,她一定會避免這一切的發生,寧願不修門廊了。

    華蘭茜坐在台階上,不顧六月的涼風吹在身上,這股涼風足以讓伊莎貝爾姑媽斷言季節在變換。華蘭茜不在乎自己是否會感冒,坐在這樣一個涼爽、美麗又清香的世界並且感受著自由的味道是一種快樂。她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張開雙臂擁抱風的吹拂,任其吹亂她的頭髮。她聽著亞伯談他的困難,還有他時不時哼出的蘇格蘭歌曲。華蘭茜喜歡聽他唱歌,還有他和著歌曲節奏的捶打。

    老亞伯·蓋伊儘管已是七十歲了,還是神采奕奕,有一種端莊的長者風範。他那紅紅的大鬍子耷拉在藍色法蘭絨襯衣上,儘管頭髮有些斑白,他的藍眼睛仍然散發著青春熾熱的光芒。他那濃濃的紅白相間的眉毛像是鬍子一樣,這也許是他總把上嘴唇刮得乾乾淨淨的原因吧。他的臉色紅潤,但是鼻子沒有那麼紅。那是一個英挺的鷹鉤鼻子,就像羅馬人理想中的鼻子那樣。亞伯身高六英尺兩英吋1,肩膀寬闊,腰部沒有贅肉。他年輕時很受女孩子歡迎,所以用情很難專一。他的一生充滿了冒險、放蕩、風流、幸運與不幸,直到四十五歲才結婚,娶了個漂亮的女孩兒,但在幾年內因受不了他的種種行為就鬱鬱而終了。在她的葬禮上亞伯醉氣熏天,堅持背誦《聖經》的第五十五章。他可以背誦出大部分《聖經》和所有的《讚美詩》,而他討厭的牧師只會不停地祈禱。

    1 六英尺兩英吋約合一米八八。

    後來有一個不愛乾淨、頑固守舊的老表姐來幫他做飯收拾家務,而小塞西莉亞就是在這種無望的環境中長大的。

    華蘭茜在公立學校的風言風語裡知道了塞西莉亞·蓋伊,儘管她比華蘭茜小三歲。離開學校之後她們就各奔東西了,她再也沒見過她。亞伯是一個長老會教徒,也就是說,他結婚、給孩子洗禮還有埋葬妻子都要找長老會的牧師。但是他比大多數牧師都更瞭解長老會的教義,所以他們都不敢與亞伯爭論。亞伯從來不去教堂,迪爾伍德的每一個長老會牧師都試圖說服亞伯,但是他根本不理睬他們。布拉德利牧師已經到迪爾伍德八年了,但是任職三個月以後他就再也沒去找過他。他曾經去家裡找亞伯,卻發現他爛醉如泥,無限感傷,接著就是大聲咆哮。最後他會滔滔不絕地虔誠地祈禱,面對著憤怒的上帝,強烈地,當然也只是暫時地,感覺到自己是個罪人。除此之外亞伯不會做更過分的事,他一般就是跪著睡著,醒來時就完全清醒了,他從來沒有醉到一塌糊塗的地步。他告訴布拉德利牧師他是一個合格的長老會成員,而且向牧師保證,選舉時他會投票給他的,自己沒有什麼罪要去懺悔。

    「你這一生就從來沒做過什麼遺憾的事情嗎?」布拉德利牧師問。

    亞伯搔搔濃密的頭髮,假裝回憶起來。

    「哦,有的,」他最後說,「有幾個女人我本可以吻,但是我沒吻,真的是很遺憾。」

    布拉德利牧師就扭頭回家了。

    亞伯醉醺醺地,同時也是高高興興地看著塞西莉亞受洗。他讓她定期去教堂和主日學校。教堂裡的人讓她加入了團樂隊、女子青年協會和青年女子傳教士協會。她是一個忠實、謙卑又真誠的小工作者,每個人都很喜歡她,為她感到遺憾。她是那麼謙虛,敏感,有一種微妙的、難以捉摸的美,這種美在沒有愛與關懷的情況下會很快逝去。但是喜愛和憐憫沒有讓她逃過劫難。四年前塞西莉亞·蓋伊去穆斯科卡酒店做過女服務員,當秋天回來的時候,她就變了。她把自己藏起來,哪裡也不去。消息很快就洩露了,傳得滿城風雨。那年冬天塞西莉亞的孩子出生了,沒人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塞西莉亞守口如瓶,一字不露。沒有人敢就此事問亞伯,謠言和猜測把責任推到了巴尼·史奈斯身上,因為酒店的其他女僕透露說塞西莉亞·蓋伊從來沒有伴兒,她們憤憤地說她總是一個人待著,看看現在淪落到這副樣子。

    孩子只活了一年,後來塞西莉亞就一蹶不振了。兩年前瑪士醫生說她只能活半年,她的肺已經無藥可救了。但是她還活著,沒有人去看望她,女人們是不會去亞伯家的。布拉德利牧師在亞伯不在家的時候去過一次,但是那個正在廚房擦地板的可怕老管家告訴他塞西莉亞不見任何人。那位老表姐已經去世了,亞伯又換過兩三個管家,她們都是冒著被肺病患者傳染的危險被說服來工作的。但是最後一位也離開了,現在亞伯找不到人照看塞西莉亞了,他對華蘭茜訴說著苦衷,譴責迪爾伍德的偽君子們,還控訴著這一帶人們的虛偽與冷漠。這碰巧讓穿過大廳的斯迪克斯堂姐聽到了,差點把她嚇死,華蘭茜也聽到這些話了嗎?

    華蘭茜幾乎沒注意到那些不敬的言語,她一直惦記著住在米斯塔維斯路邊那被遺棄的舊房子裡的可憐又不幸的塞西莉亞·蓋伊,沒有人照顧她,安慰她。值得諷刺的是竟然還生活在一個號稱是基督教社區的地方,她剛剛十九歲,正值青春啊!

    「你的意思是說塞西莉亞現在就獨自一人,沒人照顧嗎?」

    「哦,她還能稍微動一動,吃點東西,或者需要時喝點水,但是她不能幹活。我一個人從早干到晚,回到家又累又餓還得自己做飯,有時候我真後悔把老雷切爾·愛德華茲趕跑。」亞伯開始生動地描述起雷切爾。

    「她的臉老得嚇人,看起來有一百歲,她還總是悶悶不樂的。談到脾氣!脾氣和悶悶不樂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她行動緩慢,連蟲子都捉不住,而且她好髒好髒。我不是胡說,我知道人活在世上總會受點兒委屈,但她實在是太過分了。你猜她都做了什麼?她有一回做南瓜醬,把醬放在玻璃罐子裡連蓋子都不蓋,狗就跑到桌子上把爪子伸進去。你猜她怎麼著?她笑著把狗的爪子拿出來,把上面的醬擰下來又放回到罐子裡!然後把蓋子擰上就放進儲藏室了。我打開門對她說「滾!」她跑出去,我從後面把那些南瓜醬罐子都向她丟去,跟下雨似的。後來她到處說我是瘋子,所以沒有人敢再來了。」

    「但是塞西莉亞必須有人照顧才行。」華蘭茜堅定地說,她一直想著這件事。她不在乎是否有人給亞伯做飯,但是她的心被塞西莉亞·蓋伊牽動著。

    「哦,她還過得去。巴尼·史奈斯經常順便過來為她做點什麼,給她帶橘子、鮮花還有其他的東西。還是有真正的基督徒的,雖然那些偽善的假惺惺的聖·安德魯人在馬路上都不願意和他走同一邊,還有他們的牧師,看見巴尼就像被貓舔了一樣驚慌失措。」

    「你要是行為檢點一些,在聖·安德魯和聖·喬治地區還是有許多人願意關心塞西莉亞的,他們都害怕去你家。」華蘭茜嚴肅地說。

    「因為我是條可憐的老狗嗎?但我不咬人,從來也沒咬過人啊,說點兒不負責任的話也不會傷害到任何人。而且我也沒有請他們來,我不想讓他們指指點點,我就是想要個管家。如果我每個週日都刮鬍子,去教堂,一定會有管家來的,那樣就有人尊重我了。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宿命那麼去教堂又有什麼意義?小姐,你告訴我。」

    「是嗎?」華蘭茜說。

    「是的。人逃不過宿命,我希望我能,但只是枉然。我不想去天堂,也不想下地獄,只是希望人能活得平衡一點。」

    「世界不就是這個樣子嗎?」華蘭茜若有所思地說,但她的思緒好像不是在這些宗教問題上。

    「不,不,這裡有太多的地獄了,太多了,這就是我總是喝酒的原因。喝酒能讓人暫時回歸自由,擺脫現狀,是的,擺脫宿命。你試過嗎?」亞伯一面說著,一面使勁地捶打著那個難處理的釘子。

    「沒有,我有另一種方式去尋找自由,」華蘭茜心不在焉地說,「但是塞西莉亞,現在必須有人去照看她。」

    「你總是嘮叨塞西莉亞幹什麼?你從未擔心過她,甚至從未去看過她。她一向很喜歡你。」

    「我應該去的,」華蘭茜說,「但是沒關係,你不會明白的。重要的是你必須找個管家。」

    「我去哪裡找啊?要是能找一位像樣的婦人我不會虧待她的,你以為我喜歡老巫婆嗎?」

    「你看我行嗎?」華蘭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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