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的呢?」華蘭茜問。惠靈頓叔叔對她皺皺眉,這個神經兮兮的女孩兒怎麼了?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長得就像囚犯,」本傑明叔叔厲聲說,「我第一次看見他就是這種感覺。」「相由心生啊。」詹姆斯叔叔說。說完他揚揚自得地為自己終於說出這句引語而驕傲,他等這機會已經等了一輩子了。「他的一條眉毛是弓形的,另一條是三角形的,」華蘭茜說,「這就是為什麼你說他面帶凶相嗎?」詹姆斯叔叔挑起眉毛,通常當詹姆斯叔叔挑起眉毛的時候世界末日就要來了,這次也不例外。「你怎麼那麼瞭解他的眉毛,多斯?」奧利弗不懷好意地問道,她知道這樣問會讓兩個星期前的華蘭茜困擾不已。「是的,你怎麼會知道呢?」惠靈頓嬸嬸問。「我見過他兩次,而且近距離觀察過,我覺得他的臉是我見過的最有趣的。」華蘭茜從容地回答。
「毫無疑問那個人的過去很可疑,」奧利弗說,她覺得自己被排斥在對話之外,而華蘭茜成了焦點,「但是對他的指責是沒有證據的。」
華蘭茜對奧利弗很惱火。為什麼她要這樣為巴尼·史奈斯辯護呢?她和他有什麼關係?不過華蘭茜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華蘭茜並沒有這樣問自己。「他們說他在穆斯科卡島上的小屋裡養了幾十隻貓。」薩拉·泰勒表姐說,以顯示她不是對他一無所知。貓,這聽起來很吸引華蘭茜,她想像著穆斯科卡的一個小島上到處是小貓的情景。「這就足以說明他有點問題了。」伊莎貝爾姑媽斷言。「不喜歡貓的人總是覺得喜歡貓的人很奇怪。」華蘭茜邊說邊享受著甜點。
「除了「咆哮亞伯」,那個人沒有朋友,」惠靈頓叔叔說,「不過要是亞伯也像其他人那樣不理他,那對——對他家裡的某個人還好一點兒。」
惠靈頓嬸嬸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提醒他之後,惠靈頓叔叔算是尷尬地說完了,他忘了在座的還有女孩子。「如果你的意思是說巴尼·史奈斯是塞西莉亞·蓋伊的孩子的父親,那就錯了,這簡直是惡意中傷。」
儘管很生氣,可看到餐桌旁每個人的表情華蘭茜還是很高興。自從十七年前他們在格拉迪斯表姐舉辦的一次聚會上發現她長虱子之後,華蘭茜還從來沒再見過他們這種表情。
可憐的弗雷德裡剋夫人幾近崩潰了,她還一直相信,或者說假裝相信華蘭茜仍然認為孩子是從芹菜梗裡降生的呢!「噓,噓!」斯迪克斯堂姐乞求著。「我不願意閉嘴,」華蘭茜固執地說,「我一直都被「噓,噓」,我願意尖叫就尖叫,不要逼我做任何事,而且不要再對巴尼·史奈斯風言風語了。」
華蘭茜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氣憤。巴尼·史奈斯的那些傳說的罪行和不端行為跟她有什麼關係呢?還有他是可憐的塞西莉亞·蓋伊的情人為何那麼難以饒恕呢?可這件事她確實覺得不可饒恕。她不介意別人叫他小偷、騙子和囚犯,但是她難以忍受說他毀了塞西莉亞·蓋伊。她回想起與他的兩次相遇,想起他的臉,他不自然、神秘又迷人的微笑,他閃爍的眼神,薄薄的敏感的嘴唇,他的放蕩不羈。一個有著那種笑容和嘴唇的男人有可能偷盜或者殺人,但是他不會背叛親人。她突然很討厭大家談論此事甚至相信此事。
「我年輕的時候從來不想也不會說這種事情的,多斯。」惠靈頓嬸嬸威嚴地說。
「但是我已經不年輕了,」華蘭茜反駁道,「你總想教訓我嗎?你們都是在邪惡無知地說三道四。你們就不能放過可憐的塞西莉亞·蓋伊嗎?她都是要死的人了。無論她做了什麼,上帝已經懲罰她了,你們就沒必要插手了。至於巴尼·史奈斯,他唯一的罪行就是忠於自我,干自己喜歡的事。他獨立於你們,仍然活得很自在,當然,這在你們這種勢利小人看來就是不可饒恕的罪行了。」華蘭茜為自己的現場發揮而驚奇,不過他們就是那樣的,沒一個好點兒的。
「華蘭茜,你爸爸要是聽到你這樣說會在墳墓裡不得安息的。」弗雷德裡剋夫人說。
「我敢說他也想改變一下。」華蘭茜面不改色地說。
「多斯,我們仍需遵守十誡,尤其是第五誡1,你忘了嗎?」詹姆斯叔叔沉著臉說。
「沒忘,但是我覺得你們忘了,尤其是第九誡2。詹姆斯叔叔您有沒有想過,沒有十誡我們的生活將是多麼無趣啊!只有被禁止的事情才吸引人。」華蘭茜說。
然而她由於過於激動,身體有些吃不消了。她確定這是心痛又一次襲來的前兆,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發作,不能被人發現。她站起身:
「我要回家了,我就是來吃飯的。飯很好吃,艾伯塔嬸嬸,雖然您的沙拉有點淡,要是放點辣椒就好了。」
所有參加宴會的人都目瞪口呆,目送華蘭茜出門走進夜色,大家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然後——「她發燒了,我說過她發燒了。」斯迪克斯堂姐呻吟道。
本傑明叔叔用肥肥的左手狠狠抽了一下肥肥的右手。
「她頭腦不正常,我告訴你們,她就是瘋了。這是明擺著的事。」
「哦,本傑明,別這麼說她,」喬治安娜表姐寬容地說,「我們不要忘了尊敬的莎士比亞的話——寬容眼中沒有邪惡。」
「寬容!胡扯!」本傑明叔叔憤怒了,「我這輩子也沒聽過一個年輕女孩這麼說話,說了也不知羞恥。簡直是褻瀆!簡直是侮辱我們!她就是該打,我願意去行使這個權利,哼!」
1 當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華你神所賜你的地上,得以長久。
2 不可作假見證陷害人。
本傑明叔叔說著吞下半杯滾燙的咖啡。「誰能相信得了腮腺炎的人會這樣?」斯迪克斯堂姐哀號著。「我昨天在屋裡打開了一把傘,就知道會有不祥的事情發生。」喬治安娜表姐用力吸了一口氣。「你們沒給她測測體溫嗎?」梅爾德裡德姑媽問。「她不讓我們測。」斯迪克斯堂姐嗚咽著。弗雷德裡剋夫人已是淚流滿面了,她已經扛不住了。「我必須告訴大家,」她抽泣著說,「華蘭茜這樣行為古
怪已經有半個月了。她完全變了一個人,你們可以問斯迪克斯。
我甚至希望她是因為要感冒才這樣的,但是這次肯定更加嚴重。」「我的神經炎又要犯了。」格拉迪斯表姐說著把手放在頭上。「別哭了,阿米莉婭1。」赫伯特溫柔地說,還一邊搔起來一頭灰髮。他討厭「家庭騷動」,華蘭茜在他銀婚紀念的時候這樣做太不體諒人了,「你們要帶她去看醫生。可能就是,呃,頭腦風暴,現在不是有種說法叫頭腦風暴嗎?」
「我昨天建議她去看醫生了,」弗雷德裡剋夫人嗚咽著說,
「她說她不去。哦,我真是操碎了心啊!」「而且她也不吃雷德芬藥劑。」斯迪克斯表姐說。「她什麼藥也不吃。」弗雷德裡剋夫人說。「還有她說以後要去長老會教堂。」斯迪克斯堂姐說,但她忍住了沒說華蘭茜滑欄杆的事。
1 這是弗雷德裡剋夫人的名字。
「這就證明她確實瘋了,」本傑明叔叔說,「她今天一來我就發現她不對勁了,我之前就發現了。」(他想到了上次店裡的事)「今天她說的話證明她神經錯亂了。還問什麼「這個重要嗎?」說這話有意義嗎?根本沒有!斯特靈家族沒有這樣的人,一定是遺傳自旺斯巴拉家。」
可憐的弗雷德裡剋夫人已經沒氣力生氣了:「我從沒聽說旺斯巴拉家有這樣的人。」她抽泣著說。
「你父親就很古怪。」本傑明叔叔說。
「可憐的父親是很古怪,但是他的腦子沒有問題。」弗雷德裡剋夫人哭著承認。
「他一輩子說話都像華蘭茜今天這樣,」本傑明叔叔反駁道,「而且他認為自己是他的曾曾祖父再生,我聽他這麼說過,別告訴我說這話的人是個正常人。行了,行了,阿米莉婭,別哭了。華蘭茜今天是表現太糟糕了,但是也不怪她,老姑娘有時就是容易暴躁,她要是正常結了婚就不會這樣了。」
「沒人願意娶她。」弗雷德裡剋夫人說,她覺得本傑明叔叔好像是在怪罪她。
「不過幸好沒有外人在場,」本傑明叔叔說,「這是家裡的事,我們別對外說去。我明天帶她看看瑪士醫生。我知道怎麼治療腦子有病的人,這樣好嗎,詹姆斯?」
「我們當然要請教醫生。」詹姆斯叔叔同意道。
「好了,這下解決了。還有,阿米莉婭,回家後要像沒事一樣,然後監視著她。別讓她獨處,更不要讓她一個人睡覺。」
弗雷德裡剋夫人又哭起來。
「我管不了。前天晚上我建議斯迪克斯和她一起睡,她堅決反對,還把房門鎖上了。哦,你們不知道她變成什麼樣兒了。她還不幹活,哦,是不干針線活兒,當然日常家務她還照做。但是她昨天早晨不掃客廳,儘管我們每個週四都打掃。她說她要等到髒了才掃。我問她「你是想打掃一個乾淨的屋子還是髒屋子?」她說「至少我要看得見自己的勞動成果。」想想看吧!」
本傑明叔叔想了想。
「那罐兒干花也從她房間消失了,我在旁邊的空地上看到了一些殘片,可她就此事隻字不提。」斯迪克斯堂姐字正腔圓地說。
「我真想不到多斯會變成這樣,」赫伯特叔叔說,「她一直都是那樣安靜,通情達理,雖然有點遲鈍,但是很懂事。」
「世界上唯一可以確定的東西就是乘法表。」詹姆斯叔叔自鳴得意地說。
「好了,讓我們開心一點兒,」本傑明叔叔建議道,他接著問,「歌女和肉店老闆有什麼共同點?」
「什麼?」因為華蘭茜不在,斯迪克斯堂姐問道。
「都喜歡賣弄大腿肉。」本傑明叔叔笑著說。
斯迪克斯堂姐覺得本傑明叔叔有失體面,還當著奧利弗的面,但畢竟他是個男人。
赫伯特叔叔覺得多斯走後一切變得很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