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晚宴開始遵循著斯特靈家族的模式緩慢地進行著。房間裡冷極了,儘管從日曆上看已是春天,艾伯塔嬸嬸把煤氣爐點上了。所有人都羨慕她有這樣的煤氣爐,除了華蘭茜。因為在秋天的寒夜裡,她那藍色城堡裡的每一間屋子都燃著暖暖的火焰,要是用那褻瀆神靈的煤氣爐,她非得活活凍死。赫伯特叔叔在遞給惠靈頓嬸嬸冷肉的時候重複著他那無聊的笑話:「瑪麗,你要點小羊羔嗎?」梅爾德裡德姑媽還是老生常談,講起了在火雞飼料裡發現一枚丟失的戒指的老故事。本傑明叔叔講著他是如何逮到並懲罰了一位當前知名人士偷蘋果的無聊故事。惠靈頓嬸嬸讚賞著艾伯塔嬸嬸的白銀茶匙,並為自己那個丟了的茶匙歎息。
「整個就不配套了,我再也沒找到相配的,那可是親愛的瑪蒂爾達姑媽送給我的結婚禮物。」
伊莎貝爾姑媽認為氣候在變化,不知道春天什麼時候才來。喬治安娜表姐像往常一樣談論上一次的葬禮並猜測著「誰將是下一個要離開的」。她從來沒有用過「死」之類的直接的字眼,華蘭茜想告訴她,但是沒有。格拉迪斯表姐又在抱怨來她家做客的外甥把她家養的花都掐掉了,還把她家的雞追得四處亂跑,「我的天哪,還把一些雞給掐死了。」
「男孩就是男孩。」赫伯特叔叔寬容地說。
「但是他們不該跟上躥下跳的動物似的。」格拉迪斯表姐反駁道,她看看周圍,為自己的機智陶醉著。每個人都笑了,除了華蘭茜。格拉迪斯表姐記住了這件事。幾分鐘後,當談到艾倫·漢密爾頓時,格拉迪斯表姐把她描述成一個害羞、平凡、嫁不出去的女孩兒,說著還特意看了一眼華蘭茜。
詹姆斯叔叔認為談話已經陷入到說別人閒話這種低品位的層次了,他試圖用「什麼是最大的幸福」這樣的抽像問題來提高談話的品位。每個人都被要求陳述自己對於「最大的幸福」的觀點。
梅爾德裡德姑媽認為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做個賢妻良母;惠靈頓嬸嬸認為是歐洲之行;奧利弗認為是成為泰特勒尼那樣的歌星;格拉迪斯表姐懊惱地說她最大的幸福就是擺脫神經炎的困擾;喬治安娜表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讓她那親愛的已故的哥哥理查德復生;艾伯塔嬸嬸模糊地說最大的幸福來自「詩意的生活」,然後馬上吩咐女僕幾件事生怕有人問她是什麼意思;弗雷德裡剋夫人說最大的幸福是為他人奉獻,斯迪克斯堂姐和伊莎貝爾姑媽表示贊同。伊莎貝爾姑媽不太高興,好像是因為弗雷德裡剋夫人先說出來搶了她的風頭。「我們太容易陷於自私、世俗和罪惡的陷阱。」弗雷德裡剋夫人一發不可收拾,生怕失去這麼好的機會。其他女性都為自己低俗的理想自責著,而詹姆斯叔叔認為這次談話很成功。「最大的幸福就是可以隨意打噴嚏。」華蘭茜冒然蹦出一句。每個人都很驚訝,大家都不知該說什麼。華蘭茜是想開玩笑嗎?太不可思議了。弗雷德裡剋夫人本來還為華蘭茜在晚餐上一直沒有發作而慶幸,心裡稍稍平靜了一些,現在又開始發抖了,但是她決定還是不說話比較明智。本傑明叔叔就不夠明智,他做了弗雷德裡剋夫人不敢做的事,他笑著說:「多斯,小姑娘和老姑娘的區別是什麼?」
「一個是意氣風發,一個是沒有頭髮。」華蘭茜說,「我記得這問題您已經問了不下五十遍了,本叔叔。要是你非要猜謎為什麼不找個新鮮的問呢?要是開不了玩笑還非得開簡直就是大錯特錯。」
本傑明叔叔傻傻地看著她,他,本傑明·斯特靈,在斯特靈和弗羅斯特家族,還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竟然是華蘭茜!他看看四周,想知道其他人怎麼想。每個人都沒有表情,只有可憐的弗雷德裡剋夫人閉上了雙眼。她的嘴唇在顫抖,似乎是在祈禱,也許是的。這種情況是史無前例的,大家都不知所措。華蘭茜繼續平靜地吃著沙拉,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艾伯塔嬸嬸為了拯救這次晚宴開始談論最近被狗咬了的事情。為了捧場,詹姆斯叔叔問是在哪裡咬的。「就在天主教教堂南面。」艾伯塔嬸嬸說。就在此時華蘭茜笑了。其他人都沒有笑,有什麼好笑的呢?「這很重要嗎?」華蘭茜問道。「你是什麼意思?」艾伯塔嬸嬸吃驚地說。弗雷德裡剋夫人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信奉上帝卻一無所獲。伊莎貝爾姑媽認為她應該制伏華蘭茜。「多斯,你太瘦了,皮包骨頭了。你就沒試著讓自己胖一點嗎?」她說。「沒有,但是我可以告訴您在勞倫斯港哪家美容院能讓您減減下巴。」華蘭茜不卑不亢地說。
「華——蘭——茜!」弗雷德裡剋夫人爆發了。她本想讓語調穩重威嚴一點,但是聽起來就像是懇求的哀鳴,而且她沒有再叫「多斯」。
「她發燒了,」斯迪克斯堂姐對本傑明叔叔小聲說,「我們認為她已經燒了好幾天了。」「她瘋了,我認為。」本傑明叔叔憤憤地說,「要不然就是該挨打了。是的,該打。」「不能打她,」斯迪克斯堂姐很不安,「她都二十九歲了。」「至少,這算是二十九歲的優點。」華蘭茜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多斯,」本傑明叔叔說道,「我死了以後你願意說什麼就說什麼,只要我活著,就要對我尊重點兒。」
「哦,但是你知道我們都會死的,」華蘭茜說,「斯特靈家的每個人都會,只不過有些人已經被埋葬,另一些還沒有,這是唯一的區別。」
「多斯,你還記得你偷吃梅子醬的事嗎?」本傑明叔叔以為這能唬住華蘭茜。華蘭茜的臉紅了,她笑起來,沒有羞愧。她早料到本傑明叔叔會提到這個。
「當然記得,」她說,「那果醬很好吃,我一直後悔那次沒有多吃點兒就被您發現了。哦,看看牆上伊莎貝爾姑媽的影子,真好笑啊!」
大家都往牆上看,包括伊莎貝爾姑媽,這當然就毀了那影子。但是赫伯特叔叔和藹地說:「多斯,如果我是你就不再吃下去了。不是我捨不得,但是你不覺得再吃就有點兒多了嗎?你的胃會受不了的。」
「老親愛的,別擔心我的胃,」華蘭茜說,「它很好,我還要吃。我幾乎沒有吃過一頓令人滿意的飯。」
在迪爾伍德還沒有人叫過誰「老親愛的」,斯特靈家族認為這是華蘭茜自創的,從此他們都開始害怕她。這種表達簡直是不可思議。不過可憐的弗雷德裡剋夫人還是覺得華蘭茜說一頓令人滿意的飯更糟。她一直為華蘭茜失望,現在簡直就是丟人。她覺得自己應該起身走開,可又怕把華蘭茜一人留在那裡鬧笑話。
艾伯塔嬸嬸的女僕過來把沙拉碟子撤了,又上了甜點,這是一個扯開話題的好機會。大家都決心把華蘭茜忘在一邊,彼此聊天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樣。惠靈頓叔叔提到了巴尼·史奈斯。最終大家還是不忘談談巴尼·史奈斯,華蘭茜心想,不管他是誰,總之這個人不會被忽略。她靜下來聽著,這個話題讓她很感興趣,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速。
當然大家只是詆毀他,沒人說他一句好話。大家講的都是那些古老的傳言,說他是什麼欠債的銀行職員、騙子、異教徒、殺人犯、在逃犯,神乎其神。惠靈頓叔叔覺得這樣一個惡棍存在於迪爾伍德簡直讓人難以忍受,他不清楚勞倫斯港的警察是怎麼想的,反正有他在人們晚上睡覺時就可能被謀殺,他做了那麼多壞事還沒被抓起來,真是一種恥辱。
「他做了什麼?」華蘭茜突然問。惠靈頓叔叔盯著她,忘了她應該被忽視。「他,他,他無惡不作。」「他到底做了什麼呢?」華蘭茜追問道,「據你所知他做了什麼呢?你總是說他壞話,那麼他到底做了什麼事能夠證明他是壞人呢?」
「我不和女人爭論問題,」惠靈頓叔叔說,「而且我也不需要證據。當一個人年復一年獨自藏在穆斯科卡那座小島上神出鬼沒,大家都不知道他的來歷和現狀時,就足以證明他是個壞人了。神秘兮兮的人往往是罪犯。」
「一個人的名字竟然叫史奈斯!」二表姐薩拉說,「這名字就已經罪不可恕了。」「我可不想在黑暗的巷子裡與他相遇。」喬治安娜表姐顫抖著說。「你覺得他會對你做什麼?」華蘭茜問。「殺了我。」她嚴肅地說。「就是因為好玩嗎?」華蘭茜問道。「沒錯,無風不起浪。他剛到這裡時我就懷疑他是個逃犯了,他鬼鬼祟祟的,我的直覺一般不會有錯。」喬治安娜表姐言之鑿鑿。
「罪犯,他肯定是罪犯,」惠靈頓叔叔瞥了華蘭茜一眼,接著說,「毫無疑問。他們說他因為偷盜在監獄服過刑,我對此毫不懷疑。他們還說他是那個在全國搶劫銀行的幫派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