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21章
    畫面拍得不錯,紀實的手法,捕捉到兩人行動中不少生動的細節。美中不足的是,該影片沒有配音,但把周圍環境中毫無用處的嘈雜聲不加選擇地記錄了下來。

    宋飛「啪」的一聲,又把一沓相片砸在方寧面前的茶几上。這些相片是光盤上某些生動時刻的捕捉,多此一舉的捕捉。

    19

    宋飛果然是個好律師,對自己有所懷疑的事情守口如瓶,表面上不動聲色,私下裡卻做了這麼翔實的「取證」工作。

    方寧手腳冰涼,震驚得說不出話,只覺得血都往腦門上衝,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後的方寧,只覺得自己的腦袋非常巨大,身體消失了,手腳直接從腦袋里長出來,軟得像煮熟的麵條一樣沒有一點力氣。她隱約記得,在迷糊的時候,自己變成一條非常龐大的魔鬼魚,在暗黑的海底浮游著,因為覺得胸口悶悶的呼吸無法順暢,所以要努力想要向上攀升。

    方寧聞到一陣強烈的藥油的味道,非常刺激。宋飛在她的人中和太陽穴上抹了驅風油。剛剛清醒了一點兒,方寧的火氣又冒了起來,厭惡地抬手去擋宋飛遞過來的熱茶,把茶杯擋到了地上。飛濺到宋飛腳上的熱茶令他猛地跳了起來,圓滾滾的眼睛不遺餘力地瞪著方寧,既有心疼,又有憤怒。

    宋飛的憤怒在這個時候不方便發作,但他又無法掩飾。

    方寧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心臟部位太過難受,像被一團淤泥堵得滿滿的。宋飛在沉默中遞給方寧面巾,方寧下意識接住後,無力地扔到一邊。

    「真沒想到,」方寧說,「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麼可怕的一個人。」

    「我懷疑你們很久了。」宋飛的語調倒是跟平時沒什麼兩樣,是長期的律師生涯養成的習慣,處事不慌不亂,有條有理。「律師講究的是證據。」宋飛又說了這句該死的話。

    方寧別過頭去,望著窗外好一會,不徐不疾地對窗外的樹梢說:「這次你真錯了宋飛,我跟高大偉只是同事,朋友,很好的朋友,我們沒什麼都沒有,我們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從來都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其實我是願意相信你的,只是……」宋飛的話,還是那麼平穩,還是這樣不急不緩的像在調解一宗普通的民事糾紛。

    方寧覺得內心很苦,這段時間以來,積壓在心底下所有的委屈,一併湧上心頭。一陣頭痛之後,又再暈眩起來。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宋飛說,「每次聽到你跟高大偉通電話時眉開眼笑的樣子,我心裡就難受。你跟我講話的時候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沒有辦法不去就猜測。你知道,我很在乎你,很在乎你對我的感情……」

    方寧打斷了宋飛的話說:「這就是你的理由?就是你去跟蹤我的理由?你找到我跟高大偉怎麼樣的證據了嗎?難道在你的眼裡,我是個蕩婦?如果我們真的怎麼怎麼樣了,就算你取到證據又能怎麼樣?如果我要跟你離婚的話,難道我還會在乎你這麼一點財產?你太小看我方寧了。你這是自己往自己的臉上抹黑你知道嗎……」

    「不是……我只是……」宋飛倒是被搶白得無話可說。的確,他手上所有的證據,都是在公眾場所的,也沒有哪個場景能成為方寧跟高大有私情的證據,怎麼看,他們都只是好朋友,關係很密切的朋友——發乎情,止乎禮的好朋友。正如方寧所說,就算她跟高大偉怎麼樣了,就算他真的有他們的證據,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宋飛越想就越覺得自己愚蠢。

    正尷尬地僵持著,兒子和保姆回家了。

    吃了兩顆安定後,方寧準備蒙頭大睡,想起前些天買來「治」偏頭痛的藥,心血來潮地就有了作賤自己的想法,從那林林總總的藥中,每樣拿出一顆兩顆,悲壯地一仰頭全部都吃下去。沒過多久,方寧的胃開始造反,連上星期吃的清蒸滑雞都吐得一乾二淨。可是,方寧拒絕再吃任何的藥,拒絕喝宋飛好心好意倒給她的開水,拒絕宋飛要把她送到醫院看的提議,甚至拒絕說話。方寧給自己做一大鍋白粥,餓了就吃點,吃過就睡。

    要面子的宋飛為了給他跟方寧創造一個冷戰的好環境,把兒子送到父母那邊去,還給了保姆帶薪假期。

    回單位不開心,在家裡呆著窩心,方寧覺得自己的世界真是太小了,父母的家遠在天邊,這個城市連一個關係好些的可以讓她寄宿的女朋友都沒有。

    是什麼原因讓方寧失去所有的朋友呢?是在溫暖的家裡耽擱得太久,還是因為工作的範圍太廣?記者,職業記者,聽起來像是交往滿天下的樣子,實質上,作為一名記者,方寧跟別人的關係都不深,每天都有可能認識新的人,每天都在把昨晚認識的人從記憶裡抹去,隨著「合作關係」的結束,友誼指數也歸零。

    宋飛卻是很沉得著氣的,方寧不說話,他也不說,方寧不吃飯,他也不回家吃,每天弄到很晚才回到家裡,抱個枕頭到書房睡,第二天一大早又夾著公文包出門去。

    方寧想,這個世界上,能無條件地對自己縱容的可能只有父母了,丈夫靠不住,同事靠不住,像高大偉這樣的朋友也未必靠得住。她明白,宋飛自作主張地把事情弄得一團糟,又不肯輕易承認自己錯了,該死的面子,該死的男人的自尊在作怪。

    奇怪的是,方寧的手機一連好幾天都沒有響過,如果不是每天都能收到一兩條「美國巨片盛大放影」「千花商場十週年回報客戶大酬賓」之類的騷擾廣告,方寧還真以為手機像她的腦子一樣也壞了。

    到了星期天早上,方寧一覺醒來,想起明天要上班,一個激靈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家裡很靜,簡直是太安靜了。兒子不在家,宋飛不在家,保姆也不在家。

    餐桌上,有方寧喜歡吃的豆漿、腸粉。

    這大概算是宋飛的道歉了。方寧的心溫暖了一下。

    中午的時候,方寧到麵食店吃了碗雲吞,然後到鑫鵬飯店找老闆娘珍姐說話。這雲吞,是方寧這輩子裡吃過的最香甜可口。

    在小麵館,方寧準備離開時,看到住在一樓的張伯在妻子劉阿姨的攙扶下也進來了。張伯一家原本是住在五樓的,自張伯中風行動不便後,他們就給住一樓的人家貼了一筆錢,換到一樓去了。這無疑是一對老來伴的夫妻,年邁的白髮蒼蒼的妻子照顧行動不便的丈夫。張伯中風後,為了醫治他,劉阿姨把住房都抵押給銀行了。

    方寧他們這幢樓的人,都見證了張伯從坐輪椅到扶著枴杖慢慢走路的整個過程。在天氣明朗的時候,老伴每天都推著張伯到外面去曬太陽。那時的張伯很醜,連完整的人形都沒有,樓裡膽子最大的小孩見他那張歪向一邊的,嘴巴鼻子眼睛連在一起的臉都會嚇得嘩嘩直哭。人們經常看到,劉阿姨推著張伯走一會,就會停下來,給他擦擦流出來的口水,在他耳邊說幾句什麼話。每每這個時候,張伯嘴裡就會「嗚嗚」地整出些沒有具體意義的聲音來……現在,張伯自己能慢慢地走路了。

    方寧看到,劉阿姨左手勺子右手筷子,把一個雲吞送到自己唇邊,試了熱後,再送到張伯的嘴裡。張伯的臉,雖然比以前好轉了很多,但仍然是歪向一邊的,他張嘴的時候讓人以為不是嘴,是一個長在臉上的洞。劉阿姨把小小的雲吞一分為二,分成兩次,小心謹慎地放進那個洞中。

    方寧想,他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吃東西呢?劉阿姨把東西打包買回家不是更合理嗎?

    方寧正瞎想著,突然聽到張伯大喊一聲「好香」。「好香」,方寧在心裡重複著這兩個字。劉阿姨說:「真的啊?那我也吃一個。」

    他們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其他客人投來的異樣的目光視而不見。

    方寧看得心裡直感慨,一直去到鑫鵬飯店,那幾個泡在熱湯裡的雲吞,還是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珍姐看到方寧的時候有些大喜過望的樣子,好像有什麼天大的秘密正等著方寧來分享。方寧卻莫名其妙地對她說:「我們應該對生活滿懷憧憬,我們應該對愛人心存感激。我確信,上帝是存在的……」珍姐以為方寧在說胡話,伸手試她的體溫。

    珍姐是藏不住秘密的人,連說帶比劃把方寧拉進包間,像井市小女人一樣嘴碎碎地說了起來:「嚇死我了方寧,那個郝大姐真不是好人——奇怪,方寧,你怎麼臉色這麼差?好像瘦了很多。」方寧笑著掩飾:「鬧了幾天肚子——你發現了什麼。」

    珍姐也覺得郝志華有些不對勁,瞞著大家自己開車去跟蹤她。以下就是事情的經過:

    9:30,郝志華和錢強生,還有兩個珍姐不認識男人,A和B。他們開著輛挺舊的富康去到民政局,錢強生和郝志華一起進去,AB留在車裡。10:15,錢強生耷拉著腦袋跟著郝志華重新回到車裡,郝志華滿臉通紅,怒火中燒的樣子;

    10:45,他們去到本市最牛的上市公司旺達潔具有限公司的門市部,郝志華和錢強生進去。十分鐘後,珍姐在街對面看到郝大姐和錢強生在幾名保安的「護送」下返回門外,錢強生還是那個熊樣,郝志華神情激憤,肢體語言很豐富。

    11:30,他們去到鳳山市人民政府,還是像剛才那樣,兩個人進去,另兩個留守。也是很快就出來了。珍姐估計,公務員們要麼在閉門開會,要麼都吃飯去了。郝志華一邊走路還一邊手舞足蹈地說著些什麼,錢強生條狗般不停地點頭哈腰。

    12:30,他們去到鑫鵬飯店。飯店的部長打電話來請示珍姐,有個姓郝的女人要來找她,要不要招呼他們吃飯。珍姐說不用理他們,按普通客人招待。

    14:00他們從鑫鵬飯店出來,在車裡休息了半小時。

    15:30一行四人,殺到本市最有實力的企業美神電器股分有限公司。一小時後,有110的警車開去了工廠大門,郝大姐他們在警車的「護送」下離開。

    16:50,珍姐在鬧市裡失去了目標後回到飯店,在飯店門外,被剛才那兩個郝志華的跟班A和B攔截在門外。珍姐嚇得坐在車裡不敢亂動,檢查了汽車的門窗都上了鎖,然後才打電話回飯店求救。正在廚房裡幹活的小伙子們,蜂擁而上,以壓倒性的人數優勢趕跑了兩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我被反跟蹤了,」珍姐說,「坐下來後,我越想越怕——我真是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方寧你說我到底在做什麼呢?像個神經病一樣。這天,我都沒敢去接女兒,怕他們還在外面等著我。」

    方寧安慰了珍姐好一陣子。

    還有一些事情,在方寧閉門在家的時候發生了。

    由於向華沒有錢了,醫院沒有辦法給她做治療,只在頭暈得很嚴重,嘔吐得不成樣子,才給她做些應急的處理。

    醫院方面不知從什麼渠道聽說了向華拿本錢給郝志華做生意的事,醫院行政人員就此事專門找向華談話。從那以後,醫院對向華有了看法。

    當向華的存折裡只剩下101元的時候,她回到了出租屋。

    正聊著,向華打電話來,說要跟方寧借個採訪用的錄音筆。向華有朋友要把她的聲音放到網上去,希望可以幫她籌到更多的善款。

    珍姐好不容易等方寧把電話掛斷,接著說:「其實,向華還欠著醫院二萬多塊錢,只是因為向華這件事,現在還有很多人是不瞭解內情的,很多人關心她,所以醫院那邊也不大敢催著要這筆錢。」

    「101,101。」方寧在心裡反覆叨念著這個似乎帶著點寓言意義的數字。

    報社辦公室主任打電話給方寧,問她下周要不要跟大家一起到海邊去玩兩天。方寧想也沒想就說:「去,一定去。」

    自從跟宋飛鬧翻後,方寧就特別怕呆在家裡。單獨跟宋飛在一起還好,反正大家都是面無表情地自干各的事,井水不犯河水,兒子保姆在的話,就有些尷尬了,分明壓抑,卻要裝得比往日更和藹可親。

    離家前一天,方寧在留言板上寫下:方寧將於9月1日08:00——9月3日21:30赴南粵黃金海岸度假,單位活動。

    出門前,方寧發現門把手上掛著一個禮品袋,裡面裝著太陽眼鏡、防曬油、潤膚露、潛水鏡、口香糖、九制話梅等。

    珍姐的手在方寧眼前揮了幾揮,提醒方寧別走神。她提議跟方寧一起去看向華。方寧猶豫了一會後,決定過幾天,等自己的精神好些後才去看她。

    方寧沒有想到,從此以後,她跟向華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方寧問珍姐:「向華給他們做生意的那筆錢怎樣了?」

    珍姐說:「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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