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20章
    郝大姐通過關係以低於票價20元的價格,拿到500張剛開張的「快樂天地」遊樂場門票,如果這些門票全部賣光,他們將得到10000元的利潤。向華請方寧幫忙,發動義工來幫忙賣票。方寧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答應,因為她現在一聽到錢這個字眼,心裡就有些不痛快——那是在報社裡替向華捐款得來的後遺症。於是便說:「義工你們不是已經認識了嗎?你讓錢強生或者郝大姐直接聯繫就是了,不需要再通過我的。」向華說:「我也是這樣跟錢強生說的,我讓他不要什麼事情都要麻煩你,但是郝大姐說你跟義工那邊的關係好一些,你出面的話,他們不會不答應。」方寧歎了口氣說:「我也想盡自己的有力多幫你一些,但是現在我不大方便出面,我請了假在家裡養病呢。如果再幫你跑前跑後的話,報社的領導會說我本職工作不願意做,卻到處爭著做出風頭的事情。希望你們能諒解。」

    現在已經確定向華可以用姐姐的骨髓,只要夠錢和她的身體狀況有所好轉,就可以做骨髓移植手術了。到了這個時候,錢在每個人心中的地位,被無限量地放大了。對於倒賣門票這回事,方寧有種不好的直覺,但她又不好把擔憂說出來。而且低價門票都拿到手了,本錢給了出去,再說什麼也是多餘的。據向華說,郝大姐後來還通過錢強生向她多要了5000元,作為請負責賣票的各人的吃飯、喝水等零碎費用。方寧只好順著向華的思路說:「為了你的事,錢強生也挺辛苦的,要照顧你,還要照顧他的生意。」向華說:「他挺辛苦的,不過,他現在不做生意了,他那點兒小生意,全心全意做的時候也沒掙多少錢,現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做,還虧了些,乾脆就停下來不做,等我身體好些才想辦法掙錢。」

    更讓方寧心裡發堵的是,郝大姐問向華要了四盒藥的錢,差不多四千元。方寧問:「郝大姐不是說這藥是她免費送給你的嗎,怎麼又要錢了?」向華說:「我本來也想這樣問她的,但沒敢問。錢強生只問了半句,郝大姐就很大聲地說有沒有搞錯,我累死累活的給你們做牛做馬,你居然還要我貼錢給你買藥!我沒有辦法的方姐——現在,我這裡,什麼都是郝大姐說了算,她又是火爆脾氣,我們反對一句,她吼好幾句——我看到她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她說她血壓高,如果我們再敢在她面前胡說八道惹她生氣,早晚有一天會爆血管的。」方寧一時倒也不知如何跟向華說下去。

    向華也察覺出她們之間對話的尷尬,便乖巧地轉換話題:「我知道錢強生也盡力了,方姐,你也是盡力在幫我了,我很感激你們的,萬一我真的到了那個沒有辦法的時候,我……」

    「向華——你別那樣想——對了,你跟錢強生在一起很多年了吧?他對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態度?」方寧說。

    「態度?」向華輕聲說,「我也不大清楚。我們的事情——我們之間的事情比較複雜,我現在不去想這些了,我都病成這樣了,想多了不利於健康。」說罷,笑了起來。笑聲乾巴巴的有些勉強。老人們經常說,一個人如果大限到了,他自己心裡是有預感的,剛才向華說了那樣的話,難道她感覺到一些什麼了嗎?這個想法把方寧嚇了一跳。

    方寧從來都沒有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有過感情,無法確切體會傳說中的三角戀愛中的心態是怎麼樣的。無端端地,方寧又想起那該死的高大偉來。

    隔壁的男孩過來問方寧借開紅酒的起子。方寧擔心地說:「你們這麼小也喝紅酒?」男孩靦腆地說:「反正家裡的紅酒很多,不會喝醉的啦。」

    宋飛打電話回來問方寧有沒有時間,他有要緊的事要跟她談。方寧奇怪地問有什麼事不能晚上說呢。宋飛說,白天說最合適。他馬上回家,讓方寧先不要到外面去。宋飛的語調怪怪的讓方寧不安。過了一會,宋飛又打電話回來說要兩個小時後才能回家,有個難纏的客戶突然來訪。

    才掛斷了宋飛的電話,郝大姐的電話也打了進來。這電話不停地響,讓方寧又煩又恨。郝大姐風風火火地指責方寧在向華的事情上不夠積極,甚至以玩笑的口吻說方寧通過向華的事情來把自己炒熱了,目的達到了就想撒手不管。方寧懶懶地連氣也生不起來了,聽到不耐煩時就打斷了她聽起來嗡聲嗡氣的演講:「郝大姐你打電話來是想跟我講義工的事吧?我自己的身體也糟糕得很,請了假在家裡養病呢。」郝大姐被方寧有教養和有距離感的話語感染了,說話也變得稍有節制起來,回到了她跟方寧應該保持的那種熟悉程度上,說如果這樣,就不麻煩方寧了。可是,方寧才掛斷電話,她又打了過來,讓方寧還是先跟義工那邊打聲招呼。她說話的速度太快說漏了嘴,她自己不跟義工那邊聯繫,並不是怕義工站不答應,是她自己不願意領義工的情——這個人情還是方寧來討好一些,因為方寧是記者,代表政府喉舌。這小腸雞肚的理由讓方寧心生反感,郝大姐長得這麼高大肥碩,也未能免去女人的俗氣,但她沒說什麼就答應了下來,她實在是沒耐性跟她廢話了。

    接著又收到騷擾短信:巴拿馬陽光桑拿開業一週年回報老客戶大行動,桑拿按摩兩粒鐘198元不加收小費鐘點費附送一粒鐘。

    乾脆關機,隨他什麼人找自己,一概不理。

    家裡靜下來後,隔壁也靜了下來——那群中學生,要麼全部醉得不省人事,要麼到外面玩樂去了。倒是窗外,傳來一陣陣革命歌曲合唱的歌聲,是小區裡最無憂無慮的老人合唱團的傑作。聽著這些紅歌,方寧反倒委屈了起來,像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小孩被明事理的成人安慰幾句,悲從中來一樣。下去散散步吧,方寧這樣對自己說。

    出門前,細心的方寧給宋飛留了張字條,怕他回到家裡找不到自己著急。

    差不多二十個老人認真地排成兩列站在大榕樹下。方寧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麼渴望自己也像他們這般已經退休了,不顯眼地站在他們中間,一起歌唱偉大的黨,偉大的祖國母親。

    經過髮廊時,方寧決定去洗頭。髮廊裡奇裝異服的姑娘小伙,懶懶散散地胡亂坐在那裡看一部情節拖沓的韓劇。不是週末的下午,正經人都在上班,髮廊裡門可羅雀。

    一個臉容清秀的小帥哥跟在方寧後面上樓,他是負責給方寧洗頭的。方寧看了一眼那男孩,猶豫著要不要換個女孩。男孩看出了方寧的猶豫,就問要不要換個女孩。方寧轉過身來,莫名其妙地拿起男孩的手看了一下,說:「你挺好的。」經過上崗培訓的男孩很有禮貌地不計較方寧的突兀,細心地問方寧要洗什麼發水。方寧說隨便。

    方寧覺得這男孩的動作比平時那些女孩還要輕柔,他的手指也沒有因為長期接觸刺激性物質而變得粗糙。男孩輕聲問方寧要不要做個面膜。方寧問:「你會做嗎?」男孩說:「會。」方寧想起剛才照鏡子時自己臉色之差,真是前所未有,就說做吧。男孩的確很出色,也是比所有女孩都做得好。

    當男孩的手指在方寧的臉上一下一下地畫圓圈之後又一上一下地搓她的耳垂時,方寧突然醒悟到,自己目前最需要的是一雙柔美的手的撫摸。

    或者,方寧的皮膚,已經太久沒有得到滋潤,飢腸轆轆著。

    漸漸地,舒服起來,睡著了。

    回家經過大榕樹時,老人們已經散了,只剩下幾張圍著樹頭的水泥椅子靜靜地守候在這裡。周圍很安靜,連知了也躲起來睡懶覺去了。在這一剎那間,方寧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還沒有進門,就聽到座機在響。方寧剛剛才有些好轉的心情又陰暗了下來。電話是高大偉打來的。

    「我很想你啊美女,」高大偉一張嘴就沒點兒正經,「怎麼樣了呢你,你總是這樣胡亂生病讓人很心焦哦。要不要我介紹老中醫給你診斷一下?」

    「去,」方寧罵道,「人家心情這麼差你還來調侃,沒良心的。」方寧有些恨自己不爭氣,只要高大偉半真半假地跟她曖昧,她肯定會及時而到位地回應他。每每說過傻話後,心裡又懊惱。

    「笑一笑,十年少。」高大偉說,「我希望我的智慧能博得美女方寧每日一笑。」

    這話讓方寧有了些警覺——怎麼聽都不像是恭維。但是方寧還是說:「我剛才做了面膜,看上去很精神。」

    「聽他們說你的頭巾很漂亮。」

    方寧忍住笑說:「那是產婦專用的。」

    高大偉說:「這思路不錯,做面膜,戴頭巾,應該多做這方面的工作。你也是有些年紀的人了,再不保養就來不及了。」

    方寧倒也沒生氣,又覺得她跟高大偉之,傳媒人跟傳媒人之間應該是這樣機智地對話的。方寧話鋒一轉說:「你跟我說心裡話吧,大偉,我是不是很傻?」

    高大偉認真地說:「是有些傻。你知道嗎?你這樣一來,把自己置身於跟大多數人的對立面,無意中把自己當成了一把量度眾人的道德標尺了。」

    「有這麼嚴重?」

    「當然有,白血病這樣的事情,在目前我們這個社會太多了——多指的是指報道得多。一般人得了這個病,是沒有錢醫治的,所以通過媒體來報道,把原本屬於個人的事情,演變成一個社會事件。這對病患來說當然是好事,但是對於別的人,則是一種負擔了——經濟上還好說,三幾百元,在我們這樣的單位,誰拿出來也不會影響到生計,主要是心理負擔過重——人家憑什麼一定要捐款?你給大家造成了如果我不捐款我就是個沒有道德的人的感覺,你知道,我們報社每年都會報道很多宗類似的事,你說哪個記者會像你這樣,把這個當成自家的事?哪個不是報道完了就回家睡大覺?要是大家都像你這樣,每完沒了地替那女孩奔走呼號,還在自己謀生的地方來給她發起募捐——你說你這不是在抽大家嘴巴嗎?」

    「別說了,」方寧說:「你就不能換個語氣跟我說嗎?你這樣急沖沖地說,我會以為自己犯了滔天大罪的。」

    高大偉說:「其實你是沒什麼錯,從人文關懷上來說,你是很正確的,你只是經常忘記了自己是一名記者,你的任務是報道,而不是干預。不知道哪個很牛的前輩講過這樣一句話『讀書人不應干預現實,而應該在理論上構建現實。』」

    方寧說:「這些大道理在課堂上老師們早就講解得很清楚了,我又不是沒有讀過書。」

    高大偉爽朗地笑起來說:「美女,你的心情終於好起來了。你要記得,這是我的功勞,下次請我吃飯。」

    「謝謝你的用心良苦,」方寧說,「不過,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的。」

    方寧把郝大姐問向華要錢倒賣門票的事跟高大偉說了。方寧以為高大偉會給她個有建設性的提議,但可惜,高大偉不僅沒有提議,還一再告誡方寧,向華這件事,此打住最好,離那姓郝的女人遠些。

    「你還不覺醒嗎方寧?」高大偉假裝生氣地說,「我說了這麼多也是白說的,真是麻煩,你想想吧,為什麼禿頭擺明了要讓你難堪?所有人都知道,他故意讓你難堪,但別的人,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人幫你一把呢?雖然現在還沒看到有什麼人要落井下石,但大家冷漠的眼神,難道還不能讓你醒悟過來?」

    方寧假裝輕鬆地問:「那你為什麼冒天下之大不韙幫我?難道你不怕禿頭報復?」

    「我怕,」高大偉說,「我怎麼能不怕?但是怕也沒有辦法的,誰讓我喜歡你。我命苦。」

    雖然知道高大偉這話有水分,方寧還是聽得心跳加速沒好氣地說:「我早跟你說過了,請你不要再這樣跟我講這些亦真亦假的傻話了,我承受不住的。你知道,我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經不起折騰的……」

    要命的是,當方寧抬起頭時,發覺宋飛就站在自己身旁——看樣子他站在那裡有好一會了。方寧駭得「啪」的一聲把電話摔掉,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宋飛像學會了穿牆法術一樣悄無聲息地開門進來,站在方寧身旁,看著她眉飛色舞地沒完沒了地有說有笑。

    空氣中流淌著的那股邪裡邪氣的氣氛讓方寧連動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宋飛在沉默中做事情,很有律師派頭地從公事包裡掏出一張光碟來放。

    主角是方寧和高大偉。

    先是主目錄:茶餐廳、西餐廳的、大排檔、汽車中……

    影片中的方寧笑得面若桃花,高大偉慇勤地替方寧布菜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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