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19章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高大偉心情比較愉快地說,「從前有個人,死了後,鬼魂被牛頭馬面押赴陰間,他想起了自己這一輩子壞事做得挺多的,怕被閻羅王一腳踢到十八層地獄,就用親人剛剛燒給他的銀子跟鬼差疏通了一下,讓自己遲些才去見閻羅王,起碼要多做幾件有意義的事情,積點兒資本才下去。牛頭馬面既想要那銀子,又有些為難。要知道,在陰間,因為後悔做人時不檢點,想做好事補償前世孽債的新鬼舊鬼,為數眾多,臨時要給這眼看就要過奈何橋的傢伙找份差事,談何容易?正猶豫著,已經到了奈何橋邊。孟婆流著眼淚跟兩位鬼差打招呼,抱怨說閻羅王不重視她這個崗位,人手派得太少,她每天既要給大家做湯,又要吹迷魂煙,淚腺都給薰出毛病來了。牛頭馬面一聽這話,正合心意,就把這新死的鬼留了給孟婆使喚。

    孟婆高興之餘,又怕這新鬼哪天懷念陽間,逃回去,詐屍還陽,自己擔不起這樣的責任,就趁他睡覺的時候用針筒把孟婆湯打進了他身體。這孟婆湯喝下去只是忘記前塵往事,用針筒打進去,效果就顯著得多了。這鬼從此以後,除了幫助孟婆做炊煙的工作之外,就只懂得傻坐著——他都被孟婆湯弄成癡呆了,每天除了給新來的鬼吹煙,就是喝孟婆做的湯和陪孟婆這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女過快樂生活。孟婆在陰間呆的時間太長了,變成了毫無人性可言的一隻鬼。

    那牛頭馬面,原本只是讓這倒霉的鬼為奈何橋上服務個十年八載就把他帶到閻羅王那裡聽候發落了,哪裡料到,他們很倒霉地遭遇了地獄的反黑、反貪反動,被當成貪官(多小的官啊,真可憐),進刀山,下火海,落油鍋等等一系列有趣而且痛苦的折磨之後,馬上被送往人間投胎成為準備患瘋牛症的小母牛,小母牛被人道毀滅後,不用輪迴,馬上投胎為果子狸,果子狸沒做幾天,遇上『非典』,又被燒死,然後又去做患上禽流感的雞——總之,什麼東西倒霉,地獄這批「貪官」就被派去做什麼。就這樣,在奈何橋上工作了很久的已經變成癡呆的那隻鬼,就一直留在奈何橋上勤勤懇懇地給新上路的鬼魂吹迷魂煙。

    很多年以後,孟婆做膩了燒湯的工作,向上司提出投胎的要求,上司很爽快地答應了勞苦功高的孟婆,同時還許諾,要給她一個華麗的人生——上司悄悄告訴孟婆,她將富可敵國。孟婆得意之餘天良發現,也求上司也讓那個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隨便地叫他豬肝(因為孟婆做人的時候很喜歡吃豬肝——吃豬肝一項,是她惟一記得的與陽間有關的事)的鬼一個投胎的機會。上司問明情況後,就答應了。上司問那個一直被孟婆叫做豬肝的鬼,投胎後,他想從事什麼職業,但想了很久也沒能弄明白,自己可以些做什麼,就說,以前的事他一點也不記得了,他喜歡些什麼也都想不起來了,現在他除了天天在橋邊給新來的鬼吹迷魂煙之外,什麼都沒做過。上司一拍大腿說有了,你可以去上面做傳媒。就這樣,『豬肝』就重新投胎,並且如上司所預期的那樣,做了媒體從業人員。」

    方寧聽得頭都暈,罵高大偉殲敵一千,自損八百。

    正說著,高大偉的手機驚天動地響了起來,是值班編輯找他簽版。

    方寧揶揄道:「高主任,回去繼續努力吧,我可是要回家養病了。祝你好運。」

    離開高大偉,經過一間藥店時,方寧像被魔鬼召喚了一樣走了進去。在稍有醫藥常識的店員的推薦之下,方寧買了含咖啡麥角胺的鎮痛藥如麥咖片,還買了些藥作為預防之用,西比林、氟桂利秦、β—阻滯劑、賽庚啶、扶他林等、正天丸、復方羊角膠囊、腦安等。末了,方寧還很搞笑地買了塊包頭巾——月子裡的女人用的包頭巾。方寧戴上包頭巾,從包裡拿出鏡子來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最新打扮,開心得直想大笑。她錯誤地認為,如果這時穿在身上的是運動服,她肯定更像一個網球選手,而不是一個身體健康的病人。

    拎著一大袋藥走出藥店大的時候,被太陽一曬,方寧頭昏眼花。在那一刻,她認為自己的確是個病入膏肓、藥石無效的人。

    這些藥方寧拿回家後,拉開存放著結婚證書的抽屜,放了進去,準備讓它們跟兩個大紅的結婚證書在一起招惹灰塵。那包頭巾倒是派上了用場。隔天,在辦公室主任的帶領下,五六個同事一起來探望方寧。方寧一聽到有同事來看望病中的自己,驚嚇之餘,趕忙換上一套讓自己看上去憔悴、萎靡不振的落伍衣服,還硬著頭皮把那漂亮的包頭巾裹上。結果是,大家一致認為方寧的頭巾漂亮無比,把她整個人都襯托得楚楚可憐,用手去捂一下心窩子,就變成了美女西施。

    18

    方寧一時衝動換來的「假期」並沒有給她帶來預期的輕鬆,她所能做的是在家裡漫無目的地睡覺,在煩躁無比的夢境裡強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躺在床上。

    工作繁忙的時候,抽空拖拖地、抹抹窗台茶几,未嘗不是愉快的調節,但當一個人拒絕自己一直熱衷的工作而空閒下來後,時間,大量的時間,就變成了蒙在地上的油垢,看著摸著都讓人作嘔,想要處理掉,又還要花大力氣。

    讓方寧如此頹廢的,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這就是她至今還未能弄清楚,自己到底是違背了自己的內心,還是執著地堅持自己內心世界的純淨。

    上午的陽光灑進窗台,灑進了一屋子的青春活力。家裡很安靜,方寧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聽到門外傳來奇怪的吱吱喳喳的說話聲。方寧打開門的同時,隔壁的大門也打開了。把方寧吵醒的是六七個中學生,男女各半,有人穿著運動服,有人穿著鬆鬆跨跨的嘻哈風格時尚套裝。他們跟方寧很有禮貌地道歉,說是認錯門了,出來給大家開門的鄰居家的男孩還送給出方寧一個虛人情,請她也過去一起卡拉OK。這些孩子發育得不錯,一個個都是骨架很大的樣子。

    暑假到了,中學生們到方寧的鄰居家裡繼續過他們的集體生活。現在的孩子,大都是獨生子女,一旦脫離學校,便會陷入孤獨,他們或者還沒有認清孤獨的真面目,已經品嚐著讓人無處逃避的孤獨了。格式化的運動服和快樂的嘻哈時裝,穿在這群十幾歲的孩子身上,把他們的臉龐映襯得如同鮮花般璀璨。

    百無聊賴的方寧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感慨萬端,鏡子裡的她面型削瘦,臉袋又黑又大,像腎病患者。方寧怎麼也不肯相信,自己竟然憔悴到這般田地。在家裡死睡兩天,竟然睡成這般模樣,讓方寧的信心大大受挫。便想,如果這個時候,高大偉要到家裡來「探病」,自己必須要決絕地不答應的。心念剛起,臉上滾燙起來,倒是把自己嚇得不輕。這湧上大腦的激動,變成了方寧的另一面鏡子,照出了一個裸露的靈魂。剛才那群中學生,也是她的一面鏡子,照出她渴望灑脫的奢望。

    回到房間,拉開衣櫃,看到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的丈夫宋飛的內衣褲,眼皮突突突地急跳了幾下。前晚,他們在做夫妻間有趣的事情時,宋飛就是草草了事的。當時未曾留意的細節,這時正在方寧大腦裡過錄像。宋飛很不耐煩,很沒有原則地交待幾下就生硬地結束了。宋飛還多此一舉地對著天花板解釋:「對不起,我的身體有些疲倦。」方寧把自己才開始溫熱的身體貼過去時,宋飛很明顯地往外一縮躲開了。方寧奇怪地發現,自己跟宋飛離得很遠,中間還可以睡得下一個人。

    「難道……」方寧雖然想到了,但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可靠,宋飛不是吃著碗裡想著鍋裡的人,除了偶爾「草草了事」外,他跟以往的區別是,沉默了些許,一個人開了空調著著門在書房看案卷的時間也多了些。

    隔壁傳來周傑倫口齒不清的唱腔,間中夾雜著男孩故作深沉的模仿。男孩吐字清晰,但方寧聽著覺得彆扭。聽慣了周大紅星莫名其妙的唱腔,反倒無法接受原本可以處理得更好的那種唱法,就像約定俗成永遠比硬道理本身更有市場一樣。

    「如果丈夫在沒有預兆的情況下變得煩躁和沉默,最有可能的是他對你產生了不滿甚至敵對情緒……」方寧腦海裡冷不丁跳出這句不久前在某女性雜誌上看來的話。當時,方寧還笑著對同事說,這本雜誌的主編要麼是個惟男人是天的女人,要麼是個異常渴望女人關愛的男人,要不然不會這麼徹底地給讀者販賣如此之多的、讓女人如何去取悅男人、如何卑賤地獲得男人的芳心並長久地圍繞著以男人為中心的生存法則。

    這句話讓方寧頓時心虛起來。難道不是嗎?自己跟高大偉之間雖然是清白的,但只限於兩個人都清楚的身體之間的清白,思想上的依賴和過於接近,其實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再說了,這段時間以後,他們總是以各種不同的借口單獨在一起,有時甚至深夜時分還在一起瞎胡鬧,別的人,同事、朋友、家人,看在眼裡,是怎麼想的呢?

    想到這裡,方寧哆嗦了一下。難道宋飛懷疑我跟高大偉瓜田李下?方寧想。過了一會,更可怕的發現冒出頭來了:老天爺,先不說宋飛懷疑不懷疑,我都有些懷疑起自己來了,我跟高大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情人不像情人,同事不像同事,朋友不像朋友,倒像是兩小無猜的兒時玩伴了。

    未關嚴的窗戶外繼續傳來周傑倫口齒不清的聲音,在這聲音之外同時有兩個生硬的聲音野蠻地插進來,一男一女。男孩的聲音還可以,女孩則有些奶聲奶氣。難道這個年齡上的孩子,除了周傑倫,就不能接受些別的人嗎?那群中學生在進行早已不時尚的卡拉OK活動。極力模仿周傑倫,原本伶牙俐齒的少年,卻要刻意吐字不清。方寧聽得頭皮發麻。

    電話響了起來,倒是把方寧嚇了一跳。是報社打來的,有個男人像前些時候央求方寧介紹個富人買他的腎的阿仁一樣跑到報社去找方寧,指名道姓要跟方寧「溝通溝通」。這男人見不到方寧不肯離開,還說報社的人狗眼看人低,瞎找個借口糊弄他,同事無奈,只好讓他打方寧的手機,讓他親自跟方寧溝通溝通,以正視聽。方寧只覺得對方的聲音很刺耳,讓她有一種本能的拒絕。

    「請問方記者,那個叫何向華的女孩真的得了白血病嗎?」男人問。

    方寧奇怪地反問:「如果連這個都能是假的,也太兒戲了吧?」

    「很難講,現在這個世界,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騙子都有。我是個很老實的人,方記者你可不要騙我哦。」

    方寧冷冷地說:「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讓方寧意外的是,這個男人話鋒一轉,要求方寧給他介紹一份工作。他從報紙的報道裡看得出,方寧是個少有的善良的人,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幫助所有有困難的外來打工人的。方寧得了高帽子,心裡的疙瘩卻變得更大了,沒好氣地說:「對不起,我能力有限,你請別人幫你吧。」男人哀求道:「方記者,請你不要生氣,請你一定要聽完我的話,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要是連你也不幫我,我們全家都要餓死在鳳山市了。」

    這男人並不是沒有工作,只是嫌在工廠裡做普工收入太低,養不活老婆和三個孩子。他要求方寧給他介紹一份兼職,比如夜總會的保安、千萬富翁的私人保鏢之類的。他這樣一講,方寧倒是覺得比較有趣了,便說:「你好本事啊,有三個孩子。」男人說:「沒辦法啦,是我父母這樣要求的,他們都七十多歲了,只我一個兒子,我小的時候因為家裡男孩少,總是受人欺負。你說我父母都七十多歲了,這樣的要求不算過分吧?再說了,我前面兩個孩子都是女孩,我不生個男孩也不行的。」

    方寧還沒有聽完,就開始煩躁,正式而生硬地說自己幫不上忙,請他以後也不要因為這樣的問題打電話給自己。

    方寧掐斷電話沒一會,電話又響了,還是那個號碼。男人說:「方記者,如果連你也不幫我,我就活不下去了,我生不如死啊。請你同情同情我好嗎?」方寧大怒:「我也病得快要死了,誰又能幫我?又有誰來同情我?你以為我像神仙那樣無所不能嗎?」

    掛了電話,方寧坐在那裡跟自己生悶氣,呆頭呆腦地坐在那裡傻想。

    隔壁的音樂突然變成了周筆暢的《筆記本》,大概是所有的孩子一起唱,聲音參差不齊,隨意而愉悅。夾雜在孩子們不成熟的歌聲中,方寧手機短信的音樂響了起來。

    有條短信是向華發來的:有一老農想買手機,推銷員向他推銷:「這一款不錯,價格不貴,是彩屏,還可以下載……」農民大喜過望:「可以下崽?那我要了。」

    另一條是剛才那個號碼發來的:方記者,你沒有一點同情心,你真是讓我失望透頂!

    方寧把短信寫好,又抹了去。她寫的是:我憑什麼一定要有同情心?你去死吧。她到底沒勇氣破口大罵。

    向華打電話告訴方寧,錢強生和郝大姐從她手上拿了些錢去做短期投資,如果順利的話,可以賺一萬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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