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 第10章
    阿春被方寧的神經質弄得臉紅紅的。方寧假裝不認識她,轉頭對高大偉說:「高主任,你有客人在啊——要開會了,大家都在會議室裡等著你呢。」剛說完,辦公室主任推門進來了,接過方寧的話說:「老高你還不去開會?不怕社長罰你五百元啊。」轉頭又對阿春說:「對不起了啊美女,我們這個鬼地方有個不通人性的規定,中層幹部開會的時候無故遲到,每十分鐘罰款五百元。」

    高大偉離去了會議室開會後,方寧和辦公室主任一人拉了張椅子坐在阿春面前,擺出要跟春母女開一個小型會議的架勢。

    辦公室主任不愧是做行政工作的行家好手,和風細雨,滴水不漏,簡明扼要幾句話,就把阿春現在的生活現狀套出來了。阿春的前度男友,即是她女兒的親生父親,在她女兒出生之前失蹤後再也沒有出現過,現在阿春跟另一個人住在一起了,這個人是一個工廠的46歲的車間主任,離異,已讀初中的兒子判了給他母親。

    阿春二十出頭,雖然生了孩子,身材臉蛋都還很不錯,跟一個四十多歲的人,的確有些委屈她了。不過,她既然已經另有男人了,而且這個男人還是車間主任——好歹也是個中層幹部,怎麼可能還來麻煩高大偉呢?肯定是居心不良,方寧想,女人的好色不比男人差到哪裡去,高大偉又是一天到晚喜歡擺出情種的樣子,難保沒有吃過阿春的縈腥!方寧一邊打量阿春,一邊偷偷地想。

    「你們結婚了嗎?」辦公室主任問。阿春回答:「沒有。他說結了婚,政策也不讓我們生小孩,所以結婚不結婚沒什麼區別,省得麻煩,就這樣過下去算了。」

    主任婉轉但非常囉嗦地表達了一個疑問,這個疑問是:阿春既然有另一個靠山了,為什麼還要來找高大偉?

    阿春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找他,我覺得高主任人很好,想見他,就來見見他。」阿春眼神直直地望著方寧他們,母女倆的眼睛驚人的相似,也驚人的純真,看不到一絲一毫凡塵俗世的雜質。

    這樣的回答讓方寧意外,心裡想,善良的人總會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接下來的事情是辦公室主任勇敢地在阿春面前發揮他的好口才,他告訴阿春,因為她,高主任在同事中的威信受到影響,因為大家懷疑他是個生活不檢點的人。「你知道,高主任是單位的領導,威信是很重要的。」阿春半張著嘴巴點頭稱是。辦公室主任又說高大偉的家庭生活也受到了影響,因為他的妻子也懷疑……

    阿春害怕地說:「沒有的事,我連高主任的電話都沒有,怎麼可能……」

    「我們當然是相信你的,不過,我們相信並不代表高主任的愛人也相信——你想想看,高主任因為幫你,卻令到自己的家庭出現了問題……」話還沒有說完,阿春插話:「如果他離婚了,我就嫁給他!」

    方寧他們一愣之後大笑。這個阿春,很動漫。

    穿著時髦的趙勇突然闖了進來,大呼小叫著把阿春的女兒抱了起來,一個迭聲叫「小美女」。他強烈的表揚,讓場面顯得有些滑稽。

    有人打電話來給方寧報料,方寧正好藉機脫身。方寧出了門又折回去把喜歡惹事生非的趙勇強拉了出去,替辦公室主任創造一個更好的工作環境。

    一個小時後,辦公室主任把淚水漣漣的阿春送到樓下。

    方寧問辦公室主任用什麼辦法把可愛的阿春感動成這個樣子的,主任說,我給她擺事實,講道理。

    他們仨在高大偉的辦公室裡喝功夫茶,擺龍門陣,以表慶賀。阿春臨走前,一再表示,以後再也不來麻煩高大偉主任了。

    大家一致認為,阿春其實是很可愛的。她思維簡單,想看老帥哥就來找高大偉,所以可愛。辦公室主任調侃說:「阿春只喜歡成熟型的帥哥,臉嫩的她還真看不上,你們看趙勇那樣惹眼的人進來的時候,她正眼都沒瞧一下呢。」

    「趙勇哪有我們高主任惹眼。」方寧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知道我的心,何必惡搞我呢?」高大偉回應。

    方寧說頭有些暈,一見高大偉板起臉孔,一聽到曖昧的話她的頭就暈。方寧問高大偉要了塊糖來吃。

    「最近總是聽你說頭暈,你不會有什麼狀況吧?要不要到醫院去檢查一下?」高大偉皺著眉頭問。

    「可能是那些故事太離奇,令到我的大腦不夠使造成的。前幾天我採訪了個更離奇的故事,到現在還沒能消化掉——其實我什麼病都沒有,可以跟你一起到山上去打獵,野豬都能打死好幾頭。」

    在兩個准中年帥男人的強烈要求下,方寧講了前幾天她採訪到的那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阿桃。

    阿桃今年28歲,跟向華同年,比向華大幾個月。阿桃有個兩歲多的兒子,長得白白淨淨,眼耳口鼻隨阿桃,頭髮隨父親,帶點自來卷,漂亮得像個洋娃娃,漂亮得讓方寧第一眼看到他時還以為是個小姑娘。

    8年前的春節之後,20歲的阿桃跟隨24歲的未婚夫阿民,來到了南方。

    阿民在南方打工,他已經結婚的哥哥在村裡開了個小賣部,他們的家境,還算過得去,以村子裡的水準來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阿民17歲高中畢業後離家去打工,22歲時回到村裡與18歲的阿桃訂婚。雙方家長商定,兩年以後,等阿民的新房子建好後,就給他們舉行婚禮。阿民看上去是個文雅、隨和的人,和阿桃是金童玉女,很是般配。

    從17歲到23歲,阿民的工資都寄回家裡由父母代為保管,自己只留下非留不下不可的生活費。阿民父母的手裡保管著阿民一大筆錢。這筆錢在阿民訂了婚一年後,開始投入到為阿民修建新房子這件重要的事情中去。

    美好的生活即將為阿桃和阿民展開序幕。阿民打工五年,他父母總共替他存下85000元。他們的計劃是,5000元是給阿桃父母的彩禮,30000元建房子,10000元辦酒席,剩下的錢給他們結婚後做小本生意本錢。他們計劃結婚後,阿民不再到外面去打工,跟美麗的阿桃在老家過幸福甜蜜的小日子。阿民都想好了,或者像哥哥那樣開間小商店,或者開間修理摩托車的小店。阿民在南方是修理汽車的,摩托車那些小毛小病,在他眼裡,就像小孩子玩泥沙這麼簡單。

    他們幸福的二層小房子已經破土動工。

    在一個平淡無奇的下午,阿民的老父親中風倒地。

    這年,阿民的母親50歲,父親56歲。56歲的男人,在阿民他們老家,還不能算是老年人,老年人,尤其是老年男人,指的是失去勞動能力的人。阿民的父親,前天還挑了自產肥料到地裡給水稻改善營養,昨天還在工地裡幫建築工人打下手,誰也沒想到身強力壯的人,說倒下就倒下了,並且無可奈何地倒在一堆昂貴的藥品和醫療器械上頭。

    在南方的阿民趕回老家後,看到的是,躺在醫院的尚有一半身子無法動彈的父親,和苦愁得更加沉默寡言的母親,以及舊屋旁邊挖好的地基、地基上的磚塊石頭、一噸鋼材、幾十袋水泥、一堆小山一樣的沙子和碎石子。

    阿民和母親站在新挖上來的濕土堆旁,相顧惘然。準備給阿民建房子的錢,全部被惡毒的醫院要去了,哥哥的小店也盤了給別人,也只是換回父親一半身子拖泥帶水的活動能力。這一家人以後的生活將如何繼續,阿民的婚事又將如何了結,全部變成無法猜測的謎語。

    因為拖欠了醫院的4800元,被醫院誤以為惡意欠費,繼而把父親的常規治療也中止掉。阿民和家人在醫院裡苦苦哀求了幾天無效,只好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阿民兄弟倆在嫂子的協助下,不光彩地,悄悄地,把父親由花錢的醫院轉移回不用花錢的家裡。

    回到家裡的老父親,第三天開始以絕食作為結束自己生命的手段,十天後,終於如願以償地長眠於大地。

    阿民把準備建房子的地基、買回來的材料,以令人咋舌的超低價賣給一個敦厚的鄉親。這不多的錢,一部分用作父親的身後事,一部分留給哥哥,好讓他有資本重新再開一間小賣店。阿民跟哥哥說好了,以後自己將不再寄錢回來,母親的一切,包括她今後的生活,包括她的身後事,將由哥哥負擔一切經濟責任。哥哥在吃驚於弟弟的冷酷的同時,明顯感覺到弟弟的思想將有了質的飛躍,但他什麼也沒有說,以一個山裡人特有的敦厚純樸,隆重地遞給弟弟一根劣質香煙。他在弟弟面前,許給了母親一個無憂的晚年。

    接下來,阿民勇敢地去到通情達理的准丈人家,說服了丈人一家,帶上深明大義的未婚妻阿桃,一起遠赴南方,再次踏上打工之路。

    汽車修理廠暫時不需要請一無所長、文化又低的女工,雖然阿民的老闆非常同情他們的遭遇,但也不肯隨便拿自己的錢包開玩笑。阿桃在老鄉的宿舍裡借住了六天後,終於在離阿民上班十幾公里的一個工業區裡找到一份三班倒的流水線工作。本來,阿民想在外面租了房子跟阿桃一起住,但阿桃執意不肯,說沒有結婚不能住在一起,也不想浪費錢來租房子。

    阿桃第一次工作拿工資,雖然三班倒很辛苦,但她很開心,每天上班都有使不完的勁,每天都有笑不夠的快樂。阿民就不同了,父親死亡的陰影揮之不去不說,房子眼看就要到手,卻又化作一場夢,多年的努力全部化為泡影,心裡的恨無處發洩。偏偏阿桃又是個木頭姑娘,阿民告訴她自己很開心,她會跟著阿民一起開心而忘記了問是什麼令他這麼開心。阿民告訴她自己難過,她可能會跟著悲傷一會兒——亦即是說,阿桃完全感覺不到阿民隱忍面容下被痛苦折磨得尤其可憐的心。阿桃最大的優點是漂亮,第二個優點是青春。

    由於阿桃三班倒,休息沒個准,阿民他們修理廠在大範圍內也算得上是服務行業,所以也是輪休,這樣,這對相愛的未婚男女,能在一起訴衷腸的機會少之又少。再加上,他們都是住集體宿舍,見了面頂多也只能背著人迅速地心神不寧地抱一下、親個嘴什麼的了事。當然,就算他們有頂好的時機,保守的阿桃也是非常固執,她心中那道線很堅決。所以說,這段時間,這種不徹底的接觸,令到他們健康狀況良好的身體煩躁到了極點,尤其是阿民,對阿桃簡直都有些恨了。

    阿桃的漂亮,是她的優勢,也是她的災難。

    父親去世前,阿民看上去文雅、隨和,雖然他的文化不高,但有些人身上的文雅和隨和是與生俱來的;父親去世後,阿民的氣質裡新添了一項內容,那就是憂鬱。阿民高大、健壯、英俊,有了文雅、隨和以及憂鬱這幾樣之後,他的男子氣概更明顯了。這讓他變成了一個更有魅力的男人,而不再像以前一樣是個大男孩。而對於剛剛走出大山的阿桃來說,理解一個男孩比理解一個男人更容易一些,從心理到生理上,接受一個男孩更易於接受一個男人——哪怕這男孩是裝扮出來的,實則他是枚已經成熟得快要從樹掉到地上的蘋果也是如此。

    好色的拉長自從阿桃來了後,有事沒事就要到阿桃身邊來轉幾圈,順便指導一下阿桃的工作。這個讀過大專的拉長,長相斯文,也愛裝斯文,才一百五十度近視,就裝模作樣地戴一副金絲眼鏡,他的名字比他的人還要斯文,叫阿群。

    阿群是有了點年紀的半老男人,三十多歲,喜歡也非常擅長於裝嫩,他總是哄騙年輕的姑娘說自己的只有二十五歲,哄得太多了,有時候連自己都上了自己的當,非常堅定地相信自己只有二十五歲。

    午飯,大家坐在一張圓桌子周圍的椅子上。阿群揣了他的幹部餐來到普工即是阿桃他們中間,看似很隨意地坐在阿桃的身旁。

    「我叫阿群,人民群眾的群,今年25歲,單身。」他就是這樣假幽默實則厚臉皮地介紹自己。

    在全廠權力最小的幹部阿群的要求下,圍著這張桌子吃飯的普工們逐一作了自我介紹。阿桃說:「我叫阿桃,今年20歲,未婚,有一個做汽車修理工的未婚夫。」

    阿群約阿桃外出,阿桃不肯,他就把跟阿桃一起住的小姐妹們一起都約上。

    外出無非是吃宵夜、逛夜市、看電影這些,是消費不多,成效也低的活動。

    當然,這只是情場殺手阿群的試探性行動,他得出的結果是,阿桃是傳統、保守型的女孩,別說勾引她,如果以常規的追求方式,連她的手指頭也別指望能沾一下。

    惟一能讓阿桃投懷送抱的方法是讓她感動。

    她一感動,你就算拿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要一輩子跟著你——這可是阿群最怕發生的事情——為了一棵樹失去一整個樹林的事,阿群是不做的。那麼,剩下就只有一個辦法得到阿桃了。這個方法就是下蒙汗藥,或者其他類型的能迷失本性的正規藥店買不到的藥。

    那天,阿桃凌晨下了中班後,阿群把她帶到了外面去吃宵夜,說別的人已在那裡等著了。

    阿群把阿桃帶到很遠的地方去。

    很遠的大排檔跟離廠很近的大排檔惟一的區別是,阿桃沒有辦法步行回宿舍——事實上,阿群知道阿桃身上也沒帶錢。

    阿群還很煽情地說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要與阿桃一起慶祝。

    阿桃坐下來不久就開始犯暈。她只喝了幾口啤酒,幾口茶水後,她眼前的阿群變成了她深愛著的阿民……

    這個晚上,阿桃沒能有回集體宿舍睡覺。

    阿桃認為,誰佔有了她的身體,誰就將與她白頭皆老。然而,阿群對她的佔有,卻沒有給她這樣的感覺,她清醒過來後,想了很久,才明白自己上了貌似忠厚的阿群的當,在此之前,除了阿民之外,她從來就沒設想過有誰可以成為自己的丈夫,沒有誰可以這樣對待自己。就算在此時,在阿群的床上,在那張沾著她處子落紅的床單的包裹裡,阿桃淚若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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