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戴安娜王妃剛去世,紐約就舉行了一個「狗仔隊攝影展」。影像主角全是明星,最有歷史感的是1960年代艷星安妮塔·埃克伯格(AnitaEk-berg)的一張:她穿黑色外套,迎風站在公寓陽台上,擺出射箭的姿勢指向一個女伴。戴妃的照片只有一張,是參加公共慶典時的背影,鑲了黑框,以示悲慟。這時候搞這種展覽讓《新聞週刊》很不快:內容無趣,形式譏諷,因為「明星再矯揉造作,再故作天真,也比狗仔隊清白。」
戴安娜王妃死於Pa-parazzo的追蹤。這個詞來自1960年的電影《甜蜜生活》(LaDolceVita),正是由被拍攝了的安妮塔·埃克伯格主演,裡面一個熱衷追蹤明星的攝影師叫Pa-parazzo,從此他的名字成了個統稱。如果叫「無固定職業攝影師」有點太抬舉了,「追蹤者」又太大,從香港來的「狗仔隊」倒合適,不過Pa-parazzo僅僅指其中拍照片的。傳說中,他們貪婪無恥,意志堅毅,對目標異常忠貞,也不排除出手傷人。他們的拍攝風格缺德、好鬥、病態,他們的作品是腐朽的藝術,或者連藝術都不是。總之是群手持相機的暴徒,歇斯底里的偷窺狂。
但最近英國《獨立報》有篇報道說,目前在洛杉磯有200–400名以此為職業的人,他們有組織、有紀律,頗有「職業道德」。格裡芬是其中一位,不像人們想得五大三粗,他清瘦、文靜,既當狗仔隊,也開了家有8名攝影師的「狗仔隊公司」。他給手下發了裝備配了車,月底薪3000美元,每張照片與作者四六分成。格裡芬年平均盈利額是10萬美元,2005年運道好,掙了30萬。他的買家是各類小報:《國家探尋者》、《太陽報》、《鏡報》……顧客還遠在新加坡、香港、迪拜……照片價碼與明星知名度和爆料猛度有關,一張瑪麗·凱特·奧爾森出入美發沙龍的照片值200美元,一張黛米·摩爾貌似吃壞了肚子衝進洗手間的則能賣750美元。
他們究竟怎麼拍到的?瘋狂追蹤或貓在車裡等上一天的時候也有,但格裡芬還有些秘密「僱員」。他買通了美國航空的官員,手頭永遠有一份洛杉磯國際機場的旅客名單,「哪個明星坐哪個航班,我一清二楚。」加州機動車管理處也有他的人,所以他知道布蘭妮的座駕是奔馳SLRMcLaren,她老公開法拉利360。格裡芬手下幹得最好的是個越戰退伍老兵,原本在街角乞討,現在還在街角乞討,只不過時不時掏出相機。狗仔隊的線人無處不在,你可能不是麥當娜的座上嘉賓,但你可能等著收她的小費,等著幫她做頭髮,等著為她開車門……比起更著名的MB,X17這些攝影師超過20人的大公司,格裡芬的「狗仔隊公司」並不成氣候,但共同的,他們都自詡職業Pa-parazzo,看不上無組織的散兵游勇。
職業Pa-parazzo有以下潛規則:一、要當獨立、客觀的記錄者。與明星合影不可取,若拍到其他狗仔隊員只會讓照片成為滯銷貨。最完美的作品是在明星不知情時拍攝,如果有所察覺,表情緊張或面露厭嫌,便要大打折扣。「只有不專業的傢伙才會突然跳出來按下快門」;二、要有故事性,照片作為故事的明證。最好是明星拚命隱瞞拒不承認的故事,比如早期的湯姆·克魯斯和凱蒂·赫爾姆斯,晚期懷了孕的安吉麗娜·茱麗與布拉德·皮特。一個面孔迷茫不知所以的明星肖像不受歡迎。也有二線演員主動招攬拍攝的。一位狗仔隊員曾經接到肥皂劇女演員經紀人的短信,告知時間地點,她將與神秘男友高調現身;三、不搞襲擊。他們不當暴徒,也不經常飆車,如果明星駕車逃竄,會通知前方的隊友接應。狗仔隊對自己的職業有諸多比喻,比弗利山莊既是無硝煙的戰場,也像淘金熱下的大金礦,狗仔隊則與塗鴉畫家十分接近:嗅覺靈敏,行動敏捷,極富街頭感。
1997年追蹤戴安娜的6名狗仔隊員雖被判有罪,卻僅象徵性地罰款1.19美元。從此美國禁止狗仔隊行動的法案就在討論中,從1998年討論到現在也沒有結果。最大的法律障礙是將損害新聞自由。記錄新聞事件的追蹤與拍攝,與狗仔隊的界限在哪裡?另外美國現行法律對罪有應得的無良狗仔已有懲罰。1973年一名狗仔隊員因跟蹤傑奎琳·奧那西斯(Jacque-lineOnas-sis)而被判非法跟蹤;1998年,施瓦辛格夫婦在送孩子上學路上被兩人堵在車裡大拍特拍,隨後這二人以非法拘禁被起訴。但要揪出遊擊隊員樣的狗仔並非易事,被拍到吸毒的凱特·摩斯雖然把《鏡報》告贏了,但幕後黑手逍遙法外,壞影響也無可挽回。
最直接的法律遲遲不能出爐,明星的方法是以暴制暴。肖恩·潘和亞歷克·鮑德溫都是美國的周傑倫,嘴上手下均不留情。2005年,據說湯姆·克魯斯拜會好萊塢附近的一家科學教派教堂時,指使4人拿手銬威脅一名打算錄像的狗仔隊員。更牛的是一家叫「日落保衛」的保安公司,沒有證據表明他們策劃了一起砸傷狗仔隊的行動:在布蘭妮的生日派對入口,那個倒霉的人尚未開始工作就被飛來的塑料球砸傷了腿。布蘭妮對此深表遺憾:為什麼沒再扔高點,把胳膊也砸傷。警察沒有查出誰幹的,但確定的是這一派對的保安工作由「日落保衛」負責,由此樹立了很高的口碑,隨後布拉德·皮特僱傭他們保衛他與妻子的安全。「日落保衛」的網站上有大量狗仔隊的醜態照,他們以黃雀在後的姿態打出口號:如果你騷擾明星,我們就騷擾你。
聖經裡有個聖多馬的故事:當基督復活後,多馬仍很懷疑,直到觸摸了基督身上的十字架傷口,才相信基督真的復活了。狗仔隊以及需要他們的人企圖無限接近明星,就是種「聖多馬效應」。明星有公眾形象和真實自我兩張臉,被隱藏的那張更加難以判定,也更吸引人。我一有見到女明星的機會,周圍的人第一個問題是「她漂亮嗎」,第二個問題必然是「她的胸/鼻子/下巴是真的嗎?」有個英國學者把這看成是種精神強迫症,但明星的公眾矚目必定以隱私為代價,而且他們大都是急脾氣,一有什麼動向就迫不及待地呈現給全世界,暴露狂和偷窺狂必然會找到彼此。
雖然不願被狗仔隊拍攝,卻願意被安迪·沃霍爾拿來跟湯罐頭盒貼在一起,或者在理查德·艾維登的攝影棚裡搔首弄姿。明星深知被拍攝了,才被認識了的道理。後一位攝影大師去世時,有本叫《六十年代》影集出版,眾明星美輪美煥,他的攝影哲學是:超越現實的完美。對狗仔隊來說,藏在車裡等待偷拍的日子不能過上一輩子,以上二位大師是偶像與榜樣。有一名隊員說:「我們永遠拍不到阿爾·帕西諾,傑克·尼克爾森這些一流大明星,因為在好萊塢,只有出人頭地了才有公平遊戲玩。」這一規則對狗仔隊也適用,有朝一日成了腕兒,明星會按時赴約,聽從擺佈,臉上的妝無懈可擊,pose也符合要求,不再伸出中指,而是你見識過100次的完美微笑。